雁翎不斷彎腰拿箭,拉弓,箭矢落地,再試,景南歸長睫半落,看著自己左手手心,這種感覺,他很熟悉,卻清楚這種熟悉是他心中不該橫生的熟悉。
他的小唯已經不在了。
他知曉,也明白,就是他的心已被佔滿,忍不住去想,去唸。
念想隨心浮現腦海,便會從眼睛裡蔓延不該有的絲漣。
長夜殘缺,鬥轉星移,街上人煙稀少,沉霧彌漫。
景南歸做了個夢。
夢裡也是深夜,他抱著懷中哭個不停的女嬰在哄,他跟這個尚聽不懂他話的女嬰耐心講:
“我們小唯想爹孃了是不是?”
“爹孃想讓我們小唯有個自由自在的孩提年歲,才會將小唯留在都城,過段時間就回來了,小唯乖。”
漸漸地,女嬰哭聲抽噎,聲卻稀小下來,懷中小小人兒,好似能聽懂他說的。
打小唯生下來不久,便是由景南歸和一群奶孃照拂,除了餵奶他沒辦法之外,其他的皆親自哄,親自教,這是北殤唯一的未來王,他不能讓她有一丁點閃失。
將她哄睡後,他也靠著她的床畔昏昏欲睡,次日醒來,他側目一望,她的小拳頭舉地高高的,不知在比劃什麼,圓圓地眼睛就這麼看著他笑。
景南歸‘蹭’地一下坐起身,窗外月不知何時被飄雲遮擋,已入後夜,屋裡燃的燭光早已熄滅,不見一絲光明。
他背影遁在幽暗裡大口喘氣,身子輕挪,靠著床裡側柱子,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說不上來,自他魂至此,他的小唯從未來過他夢中,倒是往事不斷借人浮現,生眼前人及心上人的念想。
不知道小唯是否還在恨他,恨他闔門堅決,恨他不願多言一句,才不願入他夢鄉。
景南歸頭後抵著床柱,隔著那層若有若無的青幔帳,視線悵然往窗外撇去,一眼什麼也看不到,無月無光,只有雨打枝葉聲。
下雨了。
他想她了。
也不知道屍骨未寒的小唯會不會冷,荒郊野嶺的,屍身會不會被豺狼虎豹吞噬。
景南歸心口痛得厲害,他穿衣起身,連夜騎馬出了平川城,數十裡的腳程,他馬不停蹄找到了,前世大周朝太子親口說的,北殤公主死處。
出了北殤城不過十裡,數木繁茂,等過了樹林,便是百裡荒漠。
小唯就死在樹林裡,離北殤邊關數十裡之地,卻無人將她帶回家,只留她孤零零在此。
雨勢漸大,雨珠打著綠葉聲跟景南歸在屋裡聽到的不一樣,這裡聲響更空曠寂靜,也更頻繁,弄得他心中逐漸急躁起來。
他散散長發,濕透黏身,身上兩層單薄衣衫貼膚,可他卻一點感覺不到冷,就像他也感覺不到他的小唯究竟在這裡何處。
順著枝葉掉落的雨好似不要錢,又一把被扯斷的翡翠珠子,嘈嘈切切,擾人心智,絲毫沒停歇時,他迫切地掰開茂密的樹下草叢,除了漫天土腥氣,和冷冷濺起在他臉上的涼涼泥土,別無其他。
東邊漸漸劃開霧白,景南歸滿身疲憊,清早的涼風一吹,就連他沾滿泥土的手都微微晃動,雨還沒停,他直著的身子朝著林外荒漠一跪,身子下墜倒在地上,接著他又很快起身,青色的衣衫上滿是泥濘,都快要辨不出顏色,又被雨水洗去。
他身子一點點朝後退,被雨水打的睫毛沉重,眼睛卻不眨一下地看著荒漠方向,小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和北殤面對面的方向,所以他肯定,小唯死時是看著北殤的,他看的方向剛好能和小唯面對面。
可是,天就要亮了,他也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