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日死的人,卻知命不久矣,更貪戀香火氣。
雁翎嘆息一聲,心中不悅離身,今日不愉今日消,明朝更惜今宵夜,還是先上眠山吧。
她剛打算喚宋姑姑來闔窗,視線尚未從月下挪開,冰塊手中提著一捆酥油紙裹著的東西,從院外回來。
那東西看上去像吃食。
雁翎目光乍一下便鎖在酥油紙上,直到冰塊身立在她窗外,將酥油紙遞給她,還有句道歉。
“在馬車上,微臣失態,讓公主殿下受怕了,微臣知曉邊關的糖油酥餅,味道不錯,給殿下買了些。”
景南歸從邊關巡防回來,便一直在廂房裡注著這邊一舉一動,許久,不見小唯用晚膳,他想起前世爹孃駐守邊關時,給他寄的信上寫著:
邊關的糖油酥餅甚是好吃,待回去後,爹孃給吾兒帶些。
他有吃到,是別人連著他爹孃的骨灰一同給他的,甜過心尖,勝過千言。
雁翎雙手摸著酥油紙,熱乎乎的,她垂頭嗅了嗅,眼睛一亮,好香誒,可是她吃飽了。
“景世子我吃過晚飯咯,吃不下啦,我明早再吃”話輕盈盈的,她早不生氣了。
當她無法改善自身時,更無力苛責旁人。
願她好,北殤好,乃職責所在嘛,何況她當時害怕,在心裡也罵過冰塊。
“本公主怎會怪景世子呢,我可是公主誒,自然大人不記小人過咯。”
景南歸看著小唯說完又垂下頭,指尖輕輕撥了撥油酥紙,紙聲吱吱,用過晚膳也不見好奇心消,一直惦念著。
他無聲一笑,“不論如何,微臣都需向公主殿下道歉,臣不知殿下會反應如此大,在馬車重新駛過街巷後,不曾及時叫停,乃微臣之失。”
明丞相拿先王先王後在芳菲宮院中引著公主蕩鞦韆之事,跟他說,成功一次,下一次還需如此,甚至先王先王後兩個自問不信天命者,都特意請高僧算過,說公主怕死一事,需天時地利人和,會有好轉的,但仍需循循善誘。
從一開始說騎馬,再到馬車上小唯情緒激動,他今才反思,他的法子究竟在哪裡出了問題,讓公主反應巨大,兩度失敗。
景南歸上街買糕點,一來一回,他想透了,公主跟先王先王後乃血親,哪怕心中巨怕,潛意識中也是不怕先王先王後的。
他不一樣,和殿下既無血親,又無旁之關系,殿下是完全不信他的,不過他既已知問題所在,那便積極尋求解法。
先道歉,再拉進距離,最終讓殿下對他放心。
雁翎抬眸看著冰塊這張臉,清秀雅俊,溫而不柔,故而涼寒氣撲面,跟天上的月亮一道落在她瞳孔裡,她還是覺得月亮更親近些。
冰塊了表歉意,那她順杆再提一個請求好了,萬一人答應了呢。
“那我要一個請求嗎?”雁翎跪坐的身子,蹭一下直起,雙手淺搭在窗坎上,眼神誠懇。
小唯清顏恬淡的臉上淺淺盈笑,神中靈巧自然,星月浩瀚,銀光延過景南歸心口,落在小唯飽含期許的眸色裡,如星火燎原,烙印銘記。
景南歸負在身後的手鬆松半握,視線錯落,沒給小唯先開口問的機會,“若公主殿下請求是不讓微臣帶著您碰危險之事,恕微臣多嘴一句,無商量餘地。”
雁翎撇嘴跪坐下,“好吧,那沒請求了。”她除了這個,再無旁的請求。
沉夜寂靜,淡淡清風泠泠霜,席席往事深深起。
景南歸手一遍遍摸過他屋子裡的博古架,床架燭臺還有一應陳設,這院子原先是他爹孃住著的,後來爹孃過世,常將軍攜家眷一同過來,獨留他爹孃這座院子。
此院前世今生都是他爹孃住過,他後來住,竟沒想到他居然還有活著回來之時。
他自嘲笑笑,目光落在書案上擱置著一幅畫上,前世他來無畫,眼下確有一副,數筆繪著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
畫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