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歸把人送至‘雁明院’,未曾停留腳步,轉身抽離。
侯府宅院不比王宮華麗,幸而冰塊給她備下的院落還算夠大,住得下她帶的一位姑姑,四位貼身丫鬟,還有六位漿洗灑掃丫鬟,甚至給她備的‘華心堂’,陳設和芳菲殿無差。
奇怪,冰塊怎對她的芳菲殿陳設知曉如此清楚。
雁翎提著裙擺往床榻一躺,雙腿順搭床沿,也不想思忖心疑之惑,闔眼昏昏欲睡。
她昨兒一夜未曾睡著,心裡想著今兒起,出宮來平陽候府度日,心口一陣一陣地空落,似公主不願出來。
也是,於公主,宮闈之裡,粉飾太平,怕死骨意,複發愈少,自幼長於之地,莫名穩心,出宮參差,不僅公主怕,她亦怕。
直臨生死,死前她沒得選,死後重新來過,她依舊沒得選,這具身子是北殤國公主的,公主怕死,百姓禍兮。
她一看就知‘冰塊’一心想改公主怕死命運。
禍殃及魚池。
砧板上的魚不是魚,是衣著華貴卻無法展翅的大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不知何時,堂中雜聲悄然逝去,雁翎輕嘆聲,身子朝裡一轉,雙手卸下發髻珠釵,雙腿蹬開被褥,搭在身上,好在眼下她還可以美美補上一覺,且等睡醒再做考量。
太陽行西,紅綃掛春葉,日薄西山近,男子一襲鵝黃嫩綠勁裝素雅,跟門外丫鬟交代完,負手站在華心堂外廊簷下,不再作聲。
丫鬟羽昭不徐不疾推門而入,雁翎巧醒,翻身坐起,青絲蓬亂撲在肩前,珠釵未簪,睡眼惺忪,似雨後霧裡觀花,卻嬌,潔然矣。
她眼溜縫兒看見有人走近,小聲嘟囔:“要用膳了嗎?”
她還真餓了。
羽昭見公主起身,小跑過來,立她身側,溫聲道:“殿下,世子說要您和他一同前去馬場,讓奴婢進來看殿下是否幡醒。”隨之垂首搖動,“不是傳膳。”
雁翎瞬然清醒,手覆在腹前,這點不該用膳嗎,為何要讓她餓肚子。
這個冷漠無情的人,哼,連飯都不讓她吃。
有這麼當人夫子的嘛?
嘁。
還去馬場,若是馬不長眼,將她摔下怎辦,不一命嗚呼也半殘,成癱人一個,她不去不去。
雁翎越想越覺得她不能去,身子乍一下從床沿站起,拉門而出,“馬場太危險,不去行不行。”
她目光斜倪過去,那男子轉身望她,眸色冷寂,無動於衷,薄唇輕啟,“不行。”
“為何不行。”雁翎心氣上來,面色烏陰,雙手擰著門扉。
八載佛堂,修身養性,哪怕她昨兒過來異鄉,都能平靜待之,唯獨遇上冰塊,從人無緣無故重“哼”相責,到這會兒脆落應聲,都能無端挑起她心底怒火,好生怪異。
天邊昏沉緋色,撲落青石,盤在女聲裙畔,綠裙映霞,漣漪飄散,暗香拂動,景南歸雙眸視著她,不夾半分憐惜友目,耐心頗足,聲平氣靜,音卻冷然,“倘若有朝一日,北殤與別國沖突,一介怕死的君主如何為國為民。”景南歸緩步朝她這邊走,明明兩步之距,他好似走了萬年久,“屆時,難不成殿下也跟微臣說戰爭太過兇險,等著北殤被滅嗎。”
是的,他重生而來,不曾瞭解小唯脾性,而今小唯身邊的掌事坦言告訴他,怕死是小唯與生所俱,不僅太醫,就連先王先王後都束手無策。
正因沒緣由,已故先王先王後才將宋掌事安放在小唯身畔,溫水養之,期許有朝一日小唯好轉,可他比誰都清楚,前世小唯自刎訊息傳來,就連他這個將領都無所控手下將士士氣不振,小唯既已應下前往大周朝和親,途中身死,北殤士兵雖有心堅攻,卻散了骨氣,再也勝不了的仗,無法身回故土的魂,皆是遺憾。
哪怕如今朝堂上,明丞相以一己之力挑起北殤政務,也抵不得小唯這個堂堂正正的北殤公主在百姓心中地位。
北殤沒那麼多時間等一個怕死的君主慢慢站起。
景南歸思忖:王宮於小唯,是雁,但如雀歡,安穩踱日,難以改之,然他用爹孃軍功換了道明丞相無法抗拒的旨意,將人帶離王宮,平陽侯府於她,該是展翅蒼穹,雁起覆明。
話音撲來,字字溫耳刺心,雁翎心口疼,是公主疼,冰塊比她高出不少,俯身瞧她,平視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