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的記憶力很好,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但他也決不會這樣輕易妥協,只要等到天亮,陳玄禮和暗衛一定會想辦法救他,作為他精挑細選留在身邊的人,即使被放倒,也不會超過三個時辰。
“李隆基,你一直忌憚又一坊,忌憚蜃樓,我們又一坊的東西從來沒有劣等貨,你如果不答應,那就只能和你的那些忠臣良將在這裡等著康蘇兒的鐵騎,等他們來踏平你們的屍骨。”玉環從袖中取出一個銅管,將裡面的密報遞給李隆基。
玉環見李隆基的表情猙獰,陰得和一塊餿了的抹布一樣惡心,心情又好了幾分,忍不住勸道:“別猶豫了,至少你做太上皇還是能享受榮華,依舊是至高無上的地位,這個位置你們老李家很多人都做過,你阿耶不也曾是太上皇嗎?怎麼輪到你自己就不肯?你阿耶知道你覬覦過他最喜歡的妹妹嗎?興慶宮書房暗室裡的那幅畫,本該是先帝的陪葬品吧,也是你昧了下來。”
她細數著李隆基那些陰暗到不能見光的心思,一條又一條,聽得武仙真和李琩都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而又一坊那些早就知道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當面聽人戳破的感覺也是很微妙。
除了玉環和李隆基外,估計只有作為知情者的高力士最為淡定,他嘆了口氣,並沒有因為被刀劍脅迫而恐懼,反而有種類似於解脫的輕松感,還能笑著和玉環搭話:“玉娘子,這皇位本就是要傳給太子的,你們又何必聯手逼宮呢?”
“我只是正大光明來向陛下要求他兌現自己的詔令,而我一個弱女子,如今兵荒馬亂,帶一些人保護也不為過吧,何況除掉安祿山也有太子的功勞,之後若是康蘇兒打過來,少不得還得太子親徵,或者是他手下的得力將領出兵,如果不強加幹預,只怕高仙芝他們早就被那些奸佞說得掉了腦袋,大唐的安危難道只靠幾個禁軍或者那些不成器的暗衛嗎?”玉環拿出一塊絲絹,扔在李隆基身上。
他展開一看,上面早已用他的口吻寫下了傳位於太子李琩,甚至還有門下省的稽核批複等,就差他蓋下玉璽。
“你們又一坊已經滲透到這種程度了?”比起被脅迫,李隆基更為自己手下人的立場問題心驚。
玉環搖頭:“怎麼可能,就算有我們的人,也絕不會在詔書上做文章,那會引起國家動蕩,你仔細看看下面那方私印。”
“玄真道人”幾個字刺痛了李隆基的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皇竟然如此荒謬,把空白的詔書賜給又一坊。
玉環在找到這玩意兒的時候也不敢置信,可一想李隆基的荒唐不亞於此,再往上數也有跡可循,便沒有那麼驚訝了。
他們已經耗了一個時辰,李隆基在等陳玄禮等人恢複,玉環並不擔心,又一坊的特效藥加上音孃的幻術,那些人只怕已經沉溺於美夢無法自拔。
但遲則生變,拖得越久確實會有各種意外和不利因素,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沒想到當年在逼她自盡時那麼痛快的李隆基,現在卻這樣想盡辦法挽救,縱使她搬出了陸玄英、先帝都見效甚微。
果然在這個老不死的心裡,什麼愛情、親情都不如他手中的權力重要!
即使這是人之常情,可作為曾經的受害者,她不可能原諒對方,不讓他嘗一嘗她死前的痛苦,已經很仁慈了。
“快點選吧,別磨蹭了,不然天亮我們只能把你送給康蘇兒了,想必你也很想念你的亨兒吧?據說康蘇兒有意稱帝,納李亨為貴主,堂堂王爺給人做小,你們李家顏面何存?”玉環半真半假道,她還不至於把李隆基送給別人當俘虜,那樣不如今晚她直接了結了他。
但她已經給出了訊號,李隆基也知道,如果不照做,則性命堪憂。
年邁的帝王最終還是選擇低下他高貴的頭顱,沒人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也沒有人在乎,所有人要的只是一個傳位的結果,過程並不重要。
看著他不情不願地蓋下玉璽後,玉環突然道:“其實你也沒必要這樣,做個太上皇不好嗎,總比丟了命強,現在的你已經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結局。”
玉環將詔書收好,雙手交給李琩,她能感受到背後李隆基灼人的視線,若是從前,只怕早已魂不守舍,此刻卻毫無畏懼之心。
那面堅不可摧的城牆終究還是在她的努力下被推倒,權力的交接、崩塌,讓她不必再提心吊膽,何況這些年她已經成長到能獨自面對一切。
而這些也都是李隆基給的,讓她從天真絢爛的壽王妃變成絕望枯萎的楊貴妃,再涅槃重生,成為了現在的楊玉娘。
那個死去的自己,看到現在這一幕,應該也能含笑九泉了。
“玉環。”李隆基突然開口,叫了她從前的名字,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可之前一次是獨處,不像現在這樣於眾人眼前叫開。
她的名字其實就是公開的秘密,可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欺君犯上,也都沒有戳破,包括李隆基本人。
玉環回過頭,絲毫不意外他會這樣叫自己:“太上皇還有什麼吩咐?”其實她不該現在就改口,畢竟李琩還沒有正式登基,外面的那群宗室大臣也都還不知道天下已經易主,她單純只是想刺一刺對方。
“你應該叫我三郎,就像曾經……”
“什麼曾經?你這把年紀當我祖父都夠了,”玉環見他還要再說,連忙高聲沖高力士道,“阿翁,還請你陪太上皇回寢室休息,養足精神明日才能向眾人宣佈這個好訊息。”
說完,她抬手一揮,便有又一坊的人將李隆基和高力士都“請”進了屋內,而李琩也對她這樣狂妄的舉動沒有任何不悅。
“多謝玉環,沒有你,或許未來又是另一個結局。”李琩還和他們初見時那樣,溫柔到讓她以為他從來沒有變過。
或許他確實也沒怎麼變,只不過是因為身份的不同而不得不戴上面具偽裝。
只有偽裝到自己都相信了,才能堅不可摧,否則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