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玉環有些無言以對,就是李彭年也沒想到陛下想一出是一出,毫無準備就上最難的一段,即便玉環功底好,但整個房間哪有地方下腳跳,沒有絲線輔助,難道還真能淩空飛躍不成,就算可以,房間的高度也不夠。
好在李隆基知道自己的要求強人所難,比起實地排演,他顯然更不願讓畫卷受到破壞,只能皺眉注釋這多出來的那一張。
先帝在繪制時,應該有刻意調整紙張大小,也把每一幅人物之間的距離縮小了,這樣對比起來,如果不留神,確實很難發現拓印版多了一個動作,因為最末結束的地方,兩張人物的位置正好對上。
一上一下,分毫不錯。
這下沒人能說先帝是疏忽大意才有遺漏,這顯然是故意為之。
“可是這個背身彈撥撩腿的動作並不罕見,結合上下幅也能知道是什麼樣,為什麼……”玉環沒忍住問出聲,惹得李隆基又看了她好幾眼。
“是奴失言了,請陛下責罰。”
李隆基擺擺手,小心避開畫卷坐在了地上,他的手指勾勒著那把琵琶,忽然道:“這琵琶的樣式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玉環和李彭年伸頭一看,又相互對視兩眼,彼此眼中都是藏不住的驚訝。
他們的動作如此一致,惹得李隆基不悅,蹙眉道:“怎麼回事?”
“啟稟三郎,”李彭年拱手道,“這把琵琶就在這裡,如果畫上沒有錯的話,應該就是玉環的五絃相思木雙鳳琵琶,喚作‘鳳引’。”
說完,李彭年徑直走到掛滿樂器的牆邊,踩著矮幾將其中一把琵琶抱了下來。
如今的琵琶有四弦也有五絃,形制並未統一,彈撥手法更是不勝列舉,也一直處於創新之中。單看畫中的彈法,是流傳更為久遠的橫抱式,這只琵琶的大小也稍小於大多數四弦琵琶,但不絕對。
每位樂師都有屬於自己的演奏方式,不必過分追求一致,能演奏出佳曲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玉環倒是無所謂四弦還是五絃,只是這幾年受到西域樂曲影響,較多開始用四弦,何況她也沒想到,拓本上草草繪制的琵琶,原稿上竟然和自己的那支一模一樣。
“這把琵琶你從何處得來?”李隆基仔細辨認了琵琶的樣式,確實是圖中曲項及半長梨形音箱,可以說是五絃琵琶最早成型的形制,而且這把雖然保養得很好,也能看出是古董級別的寶貝。
玉環不敢大意,生怕李隆基這喜怒無常的家夥會奪人所好,連忙說:“這是惠妃所贈,說與奴投緣,便將自己的心愛之物送給了奴。”
“它叫‘鳳引’?”李隆基問。
“是,之前在洛陽時,奴拿的便是這把鳳引琵琶。”玉環不僅說了,還提醒了一下李隆基洛陽的事情,以免這個老家夥又說出什麼讓她惡心的話。
“原來是這樣,難怪有些眼熟。”李隆基並沒有再說什麼,面前的人也不是惠妃,不需要他去辯白自己為什麼會不記得愛妃的寶貝琵琶。
也是因為他的不解釋,讓玉環在心中冷哼,更把他打為薄情寡恩之徒。
她可是記得惠妃曾說,李隆基從前很愛聽自己彈琵琶,更在床笫之間稱其為“第一國手”。惠妃甚至複述了原話:“‘真兒,你可真是厲害,全天下的人加起來,都不及你會彈琵琶。’”
玉環剛在心中冷哼完,卻發現了不對勁,怎麼又是“真兒”,到底是武仙真,還是畫捲上這個疑似“真兒”的女子?
如果是後者,那也太可怕了,但如果不是,天底下的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一點。
不過在他觀察看,李隆基看向畫中人的神情很正常,不過也是,畫中人沒有點綴五官,除了臉部輪廓,根本看不出原貌,隨便套上誰都可以。
甚至,包括她自己。
也難怪她一進門就看見李彭年望向自己的臉色有些奇怪,畢竟任誰站在這裡,都會把繪有背影的人像錯認成她。
但她只是重生了,不是橫跨了好幾朝,無緣得見先帝,更不可能成為對方筆下的神女。
說是神女一點也不誇張,即使沒有一點背景,單單是跳舞的女子,也能感受到繪制之人對其頂禮膜拜之心,那樣神性中又夾雜的微不足道的愛慕之心,讓高高在上的神女沾染上了凡塵的顏色。
這是一種和玉環截然不同的氣質,哪怕背影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然而一看到整體就絕對不會認錯。
她也慶幸自己和畫中人南轅北轍,否則在明堂就算她磕破了頭,只怕也不能輕易脫身。
“我知道那幅缺失的圖在哪裡了。”李隆基的聲音打斷了她,等她看去,卻見李三郎更加生氣了。
他一掌拍在案幾上,吩咐高力士:“將軍,把廢太子家中搜出來的東西拿來。”
玉環和李彭年都一驚,紛紛垂下頭,可李隆基偏不讓他們告退,還說:
“傳我口諭,宣忠王來梨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