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對方怎麼知道她在找什麼,最近她比較關注的只有飛天玄女舞的編舞者,還有那本在梨園放得好好的圖冊……
玉環上前,從託盤中取下卷軸,在韋青兒的首肯下輕輕開啟,就連盧梔都坐不住,好奇地跑上前來圍觀,幫著她一起展開。
“哇塞,這也太精緻了吧!怎麼感覺……怎麼感覺比宮裡的都好看?”盧梔忍不住說了實話,就是聲音越來越低,這表現讓一邊看好戲的韋青兒非常受用,嘴角的弧度根本沒下來過。
等整幅畫卷完全展開,足足鋪滿了整間屋子。比起宮內那本便於翻頁的圖冊,這幅卷軸式樣確實裝裱得更精細,所用布料和紙張完全是超出民間裝裱店的規格,非皇室中人不能享用的錦繡,連落款的章都不是複刻本能夠比擬的。
玉環的指尖輕輕劃過畫捲上的女子,雖然畫中人沒有五官,連正臉都很少,可是動作線條無不精細,衣服配飾,甚至飛揚的發絲都根根分明,絕對是書畫高手才能有的筆力。
何況,不管誰第一眼看到,都能感覺到繪畫者的用心,從第一個動作開始到最後一個動作,每一個人像都栩栩如生,絲毫沒有一筆潦草敷衍,就算只是黑白線稿,也足以讓觀賞者享受一場酣暢淋漓的視覺盛宴。
她的手停頓了,因為鋪畫而跪坐在地上的身體此時才感覺到酸澀疼痛,也不知道就這樣趴著看了多久,久到指尖都發涼了。
“這個印章我怎麼從未見過,‘玄真道人’是誰?竟然有如此墨寶,應當名揚天下才對呀!”盧梔忍不住低聲驚呼,甚至已經準備回去問問陳舟,看是不是他認識的道門中人。
“這畫卷雖然保養得很好,可墨跡看怎麼也是幾十年前的物件了,那時候的能人異士,未必現在就有人認得,何況是位道長。”玉環看了韋青兒一眼,然後才笑著向盧梔解釋,只是她心裡很清楚這個玄真道人是誰。
想必韋老夫人比她更清楚,否則不會這麼輕易拿出來這樣寶貴的物什,還說什麼讓她先保管這樣的話。
果然,等她說完那句曖昧不清的話,韋老夫人的視線就轉了過來,語氣倒是沒變,只是在她這個知情者耳朵裡,怎麼說都覺得意味深長。
“你不認識他很正常,但應該看過和這差不多的。”
“是,梨園中李彭年教習教我此舞時,用的是比這簡陋些的複刻本,人物線條和這完全不能比,落款也不一樣。”不光是玉環,盧梔也看過那本畫冊很多次,就好像翻閱武功秘籍那樣,兩人再愛惜,也難免有損傷,何況有時候跳起舞來就顧不上許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盧梔也應聲道:“對,那複刻本雖然畫的也很好,至少我當時覺得作為一本教習舞蹈的畫冊而言,已經很精美了,畢竟只是複刻本,用料也很講究,結果今日一見,就瞬間把宮裡的給比下去了。難道宮中那位畫匠是臨摹這位玄真道人的?可是也差了太多。”
玉環沒有告訴盧梔那本畫冊出自先帝李旦之手,也根本解釋不了為什麼她會知道玄真道人是誰。
此時的她,確實不應該知道這件事,可架不住已經重生,尤其是天寶年間的事情,她記得很清楚。
天寶八年,李隆基將先帝李旦的諡號從“大聖貞皇帝”改為了“玄真大聖皇帝”,五年後又增加為“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1 。
至於為什麼李隆基突然修改,她當初根本沒關注過,只當對方又一次心血來潮,畢竟這在李隆基身上是很常見的行為。
但她記得那段時間與李隆基大吵一通,後來還賭氣跑到了姐姐虢國夫人那裡。反正李隆基不可能因為和自己的女人吵架就跑去改自己老子的諡號,那簡直倒反天罡。
她對玄真這個諡號如此清楚,還是吵架後被接回宮,聽掃灑梨園的宮人說過,似乎是先帝的遺願,只是不清楚為什麼聖人一向孝順,卻沒有遵照。
但當時的她,又怎麼會在乎這些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呢!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不過還好有韋老夫人在這裡,她完全可以請教對方。
“我知道宮中的畫冊是先帝閑暇時所作,真跡被珍藏在聖人的私庫中,彭教習和李教習他們都沒有見過,我就更沒法比對了。”玉環這麼解釋也沒錯,畢竟複刻本上的落款已經完全看不清了,不知道是真跡就如此,還是複刻的時候沒印好,又或者被人故意抹去了。
她還沒來得及去看韋青兒的反應,就被速度快到幾乎是殘影的盧梔給抓住了手,他的臉上滿是震驚,又有一種被排擠在外的委屈:“小九,你可沒告訴我,難道是彭教習他不讓嗎?我也從未聽說先帝喜歡歌舞呀,他晚年不是一直潛心修道?哎,這也不一定是晚年,可是、可是……”
玉環幾乎是立馬給他補齊了後半句:“可是你還是不太能接受。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所以還好沒告訴你,嚷嚷那麼大聲,在宮裡就死定了。”
這話讓盧梔安靜了下來,他有些羞赧,抓抓後腦勺,尷尬地左看看玉環,又看看韋青兒,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抱歉。
誰讓在他心中道骨仙風、不理俗世的先帝李旦,竟然也是丹青高手,還對敦煌樂舞如此瞭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