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環倒忘了他總愛看些稀奇古怪的雜書,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對儒學並不感興趣,更無心於經濟仕途,就愛些雜七雜八的閑書,也難怪會與家裡産生矛盾,一連在外兩年都不肯回。
“既然都有記載了,那自然是有人會的,不過西域也確實有相似的幻術,但我也沒親眼見過,只是傳說。”玉環想到李隆基也曾提議過用幻術遮掩她的容貌,讓婢女替她死,再偷偷把她送往日本。
只是當時隨行的人員中並沒有會這種術法的人,而且就算人家會,可能也恨毒了她,不會願意幫她。
而她這輩子,也情願不要遇上需要用易容術的時候。
“九娘,那天去聽逍遙客彈琵琶,開場前我們走散了,其實是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很眼熟的家夥,可那人的臉我卻不認得,這不是很可疑嗎?他的氣質很獨特,臉蛋卻平平無奇,你若見了,也會覺得奇怪的。”盧梔一本正經地說。
玉環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呀,怎麼還以貌取人呢!容貌是天生的,我倒寧可自己長得平平無奇。”
盧梔聽了,下意識盯著玉環的臉看,她天庭飽滿,鼻樑挺拔,嘴唇更是不點而紅,而最讓人過目難忘的就是那雙桃花眼,左眼眼尾上方有一粒紅色的小痣,更顯得雙眼含情勾魂,令人移不開眼。
他不自覺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會破壞了眼前的初秋美人倚臥圖。
“我沒有……”他低聲辯解道。
玉環沒聽清,問他:“沒有什麼?”
“我沒有、沒有以貌取人,哎呀,我的意思是我那個故人和上次遇到的人除了長得不一樣,什麼都一樣,而且長相差別太大了,但我不是以貌取人的意思,九娘誤會我了。”他說著說著竟然還委屈起來,急得團團轉,喪著一張臉,可憐巴巴地看著玉環。
“好,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玉環頗為順手地捏了捏他的鼻子,最近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這麼做了。
而且玉環知道盧梔的意思,對於他們這種天生就格外好看的人來說,因為看習慣了自己的盛世容顏,對於別人的美醜反而不怎麼在意,有時候甚至不太看得出美醜,畢竟再好看也沒自己好看,何況他們身邊的人也基本都有不遜於自己的容貌,那就更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了。
想來盧梔那位故人也是如此,所以竟然直接把自己易容為一個平平無奇的長相,忘了二者之間差距太過,會令旁人産生不適感。
“我就是想去問問他,能不能教教我,如果早幾年就學會易容,我早就逃出來了,何至於被抓回去好多次。”盧梔悶悶道,可以看出是深受家庭所害。
玉環想的和他差不多,如果真有人會易容術,不管是中原古籍中記載的方式,還是西域那種幻術,她也都能借此脫身,不必再嫁入王府,成為壽王妃,日後再被李隆基強行擄進宮。
或者她甚至可以換種身份潛入宮廷,為了上一世的自己報仇,就像韋夫人提議的那樣。
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韋夫人這把年紀還要再度參與到朋黨之爭中,甚至與本該有交情的李隆基有了齟齬,不過都不影響她為了自己今後的事情做打算。
“我大概還是咽不下那口氣的,李三郎。”玉環幾乎呢喃著,沒有讓盧梔發現她的異常。
她的淚早就該流幹了。
可是畢竟再世為人沒一個月,夢裡總還是能見到自己死時的樣子。她似乎飄在空中,看著宮婢侍者把自己的屍體放下來,被將士們圍觀,被無數的目光從內到外看了個遍,那種帶著憎惡、唾棄、垂涎、憤慨的目光啊!
把她赤.裸.裸地扒了個幹淨,刺得她遍體生寒、體無完膚。
而李隆基李三郎呢?他在遠遠地躲著,躲避著她那縈繞在周身揮散不去的悲與怨,躲避著不去看她被草蓆裹屍遺棄在狂野上。
石頭硌得她好疼好疼,慘白的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還有擠壓剮蹭的血痕,凝固了,流不動了。
沒有人再回頭看一眼。
不對,還是有人的,還是有人懷念著她,留戀著她,沒有把安祿山等人造反被迫棄國而逃的罪孽加諸在她的身上。
是誰呢?
玉環閉上眼細細回憶著,那個人影很清晰,又很模糊,很熟悉,又很陌生,那個名字幾乎就在嘴邊,能夠脫口而出!
李琩!是李琩!是他!
這一瞬間,她滿心的苦澀再度湧上,侵蝕了五髒六腑,麻痺了神經,只記得他被李三郎叫走前的最後一眼。
李琩,為什麼是他!
她楊玉環自認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除了李琩,即使這份對不起也不是她情願的,是被逼無奈,是不得不從。
結果她生命的盡頭,看到的最後一個人竟然是他,是他那悲痛失神的雙眼。
她知道,他那時一定已經偷偷哭過好幾回了,卻要強顏歡笑去幫著他爹撫慰士兵。
真該死啊李三郎,真是該死,她一生的悲劇就從武惠妃死後,李隆基再度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