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之前那人說今兒是哪一年來著?開元二十三?……開元,怎麼竟是二十三年呢!”她低聲呢喃了兩句,又洩憤一般捶了樹幹幾下,白嫩的手瞬間被蹭紅了,甚至還刮破了皮。
這一年對於楊玉環來說算是意義非凡呢。
上一世的這會兒,同樣是鹹宜公主大婚,楊玉環與李琩在洛陽相遇,彼時一個是宦門貴女,一個是新晉王爺,姿色容貌、家世門第都算匹配,細細算下來,楊玉環與李琩生母武惠妃也是沾親帶故。
玉環出自弘農楊氏,這一族盡出美人坯子,玉環姐妹當然不用說,而武曌之母、武惠妃之母也都來自弘農楊氏。這也是後來讓武惠妃選中這個兒媳婦的重要原因。
彼時的玉環初遇壽王,雖然還沒到情投意合的程度,可也是對這個年紀相仿的俊俏郎君有幾分好感,再後來得到一句“願娶你為妃,不離不棄”的承諾,更是有了五六分的情意,如同吃了櫻桃酪、紅酥山一樣甜蜜。
可此時的玉環再也感受不到當年的小鹿亂撞和情竇初開,她胸中有隆隆擂鼓聲,不是羞澀和懷念往時,而是一種深重的恐懼,害怕如從前那樣再來一回,最後死在三十八歲的盛年。
那段臨終前的回憶彷彿附骨之疽,吞噬了這二十一年來的點滴,直讓她在這盛夏天都覺得分外寒冷,胳膊上爬起密密的雞皮疙瘩,頭也痛了起來。一如當年馬嵬坡聽到李隆基同意用自己的死給將士們一個交代。
烈日當頭,刺眼的陽光穿透過林葉,讓玉環有些睜不開眼,幾乎瞬間就痛得流下眼淚。不過她心裡也清楚,這有幾分是為了日頭,幾分是為了從前,還有幾分是為了這重生的一遭。
上一世的玉環雖然出家為女冠,又道號太真,可並不像大部分人那樣篤信佛道之言,作為統治階級頂層無憂無慮的貴妃,她要擔心的可不是神佛會不會實現她的願望,畢竟對那時候的她來說,求什麼都不如和陛下撒個嬌,甚至有時候只要瞥一眼,提一嘴,對方就會以舉國之力為她辦到。
而那個一直被珍藏在她心中的願望,在最初幾次三番求拜無果之後,就徹底被埋葬了。
當時,她的願望簡單又滑稽,希望神明顯靈,能夠讓她重回少年時,不願再當那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貴妃。
可也不知道是神明偷懶,還是她就有此一劫,偏偏在放棄希望,只能好好當自己公公的妃子後,又有了這個機會,又或許這個機會是她的死亡所換來的。
“太遲了,還是太遲了。”
如果是十年前,甚至五年前,哪怕天寶十五年隨著李隆基逃離長安之前都行,偏偏老天作弄她,要她見識了三郎的狠心後才給她這麼一個機會。
與其此時,不如不給,也好徹底斷絕她的念想,讓她就那樣消散在天地萬物之間便是。
即便玉環強迫自己不再回憶上一世的恩怨情仇,可實則對她來說也就發生在三天前而已,那痛感那麼真實,真實得讓她無法分辨是窒息感先來一步,還是頸部被折斷的痛更快一點。
就算得了全屍,可是在軍隊嘩變的馬嵬坡前,最後的幾分尊嚴也都沒有了,何況誰知道死後,她的屍首會不會被陳玄禮或者李輔國他們處置呢?
偏偏這個時候讓她重活一世,可她的整個心都涼了,更是沒有什麼力氣去報仇,也沒有這個能力。
她不能改變歷史的走向,不能改變別人的命運和想法,唯一能改變的恐怕只有她自己了。
“但凡再早回來一個月都不至於此。”玉環笑得勉強,她心裡很清楚,只怕這個時候的李琩已經準備找機會同武惠妃講述他們的相遇之景了。
因為再晚上幾個月,她就要嫁入壽王府做壽王妃了。
時間緊迫,她必須做出決斷,這是她重生回來後的第三天。
這三天,她幾乎沒有閤眼,除了問明具體的時間和發生的大事,更重要的是為很有可能重演的未來做一個打算。
起初,玉環還是欣喜多於恐懼,可如影隨形的自縊場面一度在她腦中,被打散,又聚合,當時沒有注意到的細節竟然清清楚楚刻在腦海中無法遺忘,在這幾天一遍又一遍上演著,折磨著她的神經。
以至於她不得不做出了最壞的打算——
赴死。
沒錯,她楊玉環此番來這麼個山清水秀僻靜無人之處,就是為了安安靜靜地去死。
趁著還沒有被美好的生活打動,趁著還清楚記得大唐帝王與臣子們對她做的一切,懷揣著所有強烈的情感離開這個世界,以免落入輪回的漩渦,重蹈覆轍。
畢竟以李隆基的德性,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會在婆婆武惠妃走後,強娶她這個壽王妃兒媳婦,犯下人倫不容的大罪。
玉環看向百步外的洛水,定了定神,休整到這會兒已經恢複了點體力,足夠撐著她疾跑跳入水中了。
這般想著,她也是這麼做的。
她將長長的裙擺撕開盤在腰間,疾步往水邊沖去,沙土石子讓她腳下不穩,不過沒有阻礙這步伐,甚至還略微加速,讓她失去了平衡,身子往前一栽,就要頭先於腳地倒入洛水之中。
“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