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些,玄乙臉上一紅,哎呀一聲:“那麼你還是別看那鏡子了,我過去曾經那麼多狼狽,並不好看……”
將自己的所有經歷,無論狼狽還是醜陋,毫不掩藏地全部暴露在另一個人的眼下,尤其這個人還是自己中意之人;別說是她這三萬年來歷經各種變數、又生性傲慢冷淡的巽朔龍女,就算是換做隨便哪個人,恐怕也不能完全坦然。這份冒險的信任,竟讓玄乙覺得隱隱興奮。再者,自己給不了他未來,就把過去給他看看作為補償吧。
俊卿瞧她患得患失的表情,知道她是害怕在自己面前丟份,開心笑道:“怕什麼,從前連你在南海中吃癟的窩囊樣子我都已見過,放心吧,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雲朵掠過灰白大地,在一座長滿白色薇草的小丘前降下。
曾經她在孤境與元白交手,不慎跌落在薇草地上滾了一圈,手腳被劃出好些傷口;元白雖及時地住了手,卻狠狠嘲諷了她一頓。玄乙引著俊卿走進山洞中,不忘叮囑道:“這些白草邊緣鋒利,容易劃傷,小心不要觸碰。”
山洞中懸下長短不一的鐘乳石,起初狹窄低仄,沿著曲折滴水的小徑走了很久,才豁然開朗。俊卿自從走進洞中就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玄乙擔心他受傷腳步不穩,只好任由他拉著。
孤境之中,連蟲鳥之聲亦不曾聞得,安靜得令人心慌。空地之上洞頂高懸,洩露下幾絲天光,彙聚為一束,照著面前的清冷小池。
玄乙拉著俊卿走上前去,坐在池邊,捏訣一指,原本就平靜如鏡面的池水結為冰面,映出了她的身影;白光大放,忽然間,湧現出無數個畫面。
玄乙問道:“這些便是我的過去,今日我在鏡前給了你許可,你便可隨時隨意探看:現下想從哪裡看起?”
洞中只有兩人相對,俊卿將手支在膝蓋上,歪頭細看她眉眼:“當然從頭看起,我不想遺漏任何一點。”正要翻動畫面,他忽然想起,玄乙生命的開頭,不就是巽朔滅族的時刻麼?後悔自己疏忽,急急攔道:“哎,還是跳過那段吧……”
玄乙微微一拂袖,將畫面翻向前去:“無妨,我自己已看了很多遍。我這過去的三萬年,並沒有什麼時刻是輕鬆快活的;若都要避諱,那你可就什麼也看不成了。”
翻著翻著,玄乙忽然手上一滯,開始的畫面本該是白雪皚皚的昆越山,粗粗一掃,那畫面中卻是山青柳綠。
待她翻到起始處,畫面中是一個稚嫩少年瞪大的鳳眼,無比靠近地一眨也不眨。那少年看了她半天,表情似有些失望又滿是驚喜,自言自語道:“師父說的對,這蛋確實不該輕易吃了,這裡面真的孵出東西來了!是一條小蛇啊!”
少年小心翼翼地捏起她捧在手裡,一溜煙跑出屋子,來到一個正在河邊垂釣的老頭旁邊,興奮大叫:“師父您看,那蛋中孵出了一條小蛇!渾身紅彤彤的,很漂亮啊!”
老頭隨手拿起小馬紮旁邊的酒壺抿了一口,醉眼迷瞪,瞟來一瞥:“……這是什麼?倒像是……也罷,那蛋既是你在河邊撿到的,你說是小蛇就小蛇吧。”
小小少年將她託在掌心,湊在鼻尖聞了聞,仍沉浸在激動中:“她身上還有桃花香味呢,可好聞!”
老頭半醉半醒,耷拉著眼皮懶得管他,繼續盯著河面:“那是自然,你之前說要吃桃花蛋脯,把這蛋放在桃花醬裡醃著,總會染上些味道……要不是為師偶然看見,你早把她當晚飯了!為師就說這蛋看著有靈根,怎麼能就那樣給吃了……既是你撿來的,你便給取個名字吧。”
“我的原身是赤火顏色,她也是全身紅彤彤,”少年一拍腦袋:“就叫阿彤吧!”
老頭“唔”了一聲,漫不經心轉眼看過來:“不過,她身上這紅色恐怕與你的可不一樣……”
小少年一手捧了她,一手拽住老頭的胳膊搖晃:“師父,這小蛇有靈根,應當收入落花院門下做徒弟,好好栽培才是。”
老頭的魚竿被晃得差點脫了手,忙道:“好吧好吧,反正為師也沒有什麼徒弟。罷了,現在外頭剛打完大仗,到處兵荒馬亂,小阿彤離了這裡恐怕難以成活。既是你撿的,叫你丟回去你又不肯,那你以後就負責照顧她。這下也算齊活,咱們師徒三人都是紅紅火火,落花院還不如改名紅花院得了。”
……
原來這是阿彤的過去。這千秋鑒從前玄乙看過很多次,從來沒出現過這些;應是自從遇見俊卿,她神魂中的阿彤漸漸醒來,這才能看見阿彤經歷的過去。
玄乙坐在池邊,神魂卻飄飄蕩蕩,似在畫面之中又在回憶之外,但毋庸置疑的是,心中那種一直以來朦朧模糊、難以捉住的思緒與感覺,和從前對俊卿的感情一樣,一點點蘇醒過來。
俊卿也發現鑒中的過往屬於玄乙魂魄中阿彤的部分,嘆道:“現在我才知道,從前誤將你認作小蛇,是你的原身因為少了靈魄,沒有長龍角龍鱗,因此看著不像龍族;你那時身上覆蓋的紅色,就是你母親當日將你剖出腹中時流的血吧。”
玄乙顫抖,不禁握緊他的手:“陪我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