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面染滿鮮血,左眼眶中已是空空如也,原本那顆美若稀世寶石一般的淺褐色眼球,正在她手中託著。
她似根本感覺不到剜眼之痛,連氣也不喘,忙著掌中作法,將那顆漂亮的眼球化為黑色,竭力將上面的濁氣吸收幹淨,捧到俊卿面前:“求您將這顆眼睛放進他眼眶裡。”
她竟是要將自己的一隻眼睛給那個凡人!
且不說她會因此破相,毀了自己攻無不破的美貌;魔界向來弱肉強食,她少了一隻眼睛、視力便損失了一半,若遭遇強敵,便是一個可能致命的短板。
俊卿長嘆:“凡人壽命有限、猶如露水,他就算盲著眼睛,不過頂多受幾十年磨難罷了,你何苦……”
玉芳菲不顧自己臉上鮮血橫流,固執地捧著那顆眼睛:“他哪怕若能少受一天的苦,便是值得了。只可惜另一隻眼睛是我的命門,取不下來,僅能將這一隻給他。”
俊卿點頭感慨:“我也曾與愛人分離過,你這片心意,我能懂得。我答應你便是了。”
他將手中火焰懸在半空,一手珍重接過玉芳菲的眼睛,將眼睛上的魔氣淨化;一手仍與玄乙緊緊相握,拉著她無聲地追上那凡人。
那凡人青年一臉苦笑,失魂落魄,已快要走出這片幽林。
玄乙這才發現,進入這幽林時因為受到阻礙所以未曾注意,原來這林邊也有一道淺金色屏障,想來與河邊那道一樣,都是用來攔住玉芳菲的。
俊卿出手如電,短短一瞬,已換下了那凡人的一隻眼睛,連血也未曾溢位。
青年只覺眼中一痛,忙伸手捂住。
俊卿喚來火焰,照在那凡人頭頂,自己與玄乙隱進路旁樹影之中。
青年放下手,卻被火焰之光刺痛了眼睛,急忙本能地再次抬手遮住。他忽地一愣,渾身一震:“這是——”
呆了一會,他欣喜若狂:“我能看見了!哈哈哈!我真的看見了!”
手舞足蹈了一會,他抬頭望著懸在頭頂夜空的那盞火焰,竟不覺害怕,又滿心感激地跪下:“感謝上蒼!感謝天神!治好了小人的一隻眼睛!從今往後,小人一定好好生活,孝順母親、多做善事,供奉神明!”
連連跪拜之後,他站起來,似是充滿了無窮力氣,邁開大步向凡界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又回頭,望向這片魔氣森森、恐怖詭異的幽林,似明白了什麼,喃喃自語:“啊,還有那隻小貓兒,也謝謝你陪了我一程。”
玄乙與俊卿執手立在林間,目送他走進了凡界。
玉芳菲痴痴地站在屏障之後,用剩下的一隻眼睛久久凝望著那青年離去的方向。
她一隻眼眶流著血、一隻眼眶流著淚,血與淚沿著精緻的下巴交融,點點滴在腳下的土地。本是絕美的一張臉龐,因眼眶的空空血洞顯得陰鷙恐怖,令人不忍卒看。
一直到那青年的背影再看不見,她似才感覺到鑽心的痛意,呻吟著捂住傷口,搖晃著倚在屏障上,整張臉都痛得扭曲起來。
玄乙與俊卿坐在小院的紫藤花架下,玉芳菲端了茶水走過來。
不過一會兒工夫,她已自行處理了傷口,洗淨了臉上血汙、重新梳理了發髻,衣帶系得一絲不茍;用一片晚櫻形狀的緋色眼罩遮住了那隻殘缺的眼睛,仍是一個姿容絕世的美人。
她這從容樣子卻大有魔君風範,玄乙心中倒生出幾分欣賞來。
她放下茶盤,玉手芊芊,將三隻略顯簡陋的粗陶小杯擺好,殷勤倒上茶水,謙卑側坐在下首。
杯中卻是白水,玉芳菲慚愧道:“我這裡,連茶葉也沒有,只能用白水讓主人解個渴。”
俊卿奇道:“外界皆稱你是四大魔君之一,原來竟貧乏至此,連個僕役也沒有?”
玉芳菲苦笑一聲:“主人問話,芳菲不敢隱瞞。我確實獨居於此,已有一萬多年了;您二位也看到了,我被屏障困住,只能在這一方活動,出不去的。至於外面喚我作魔君,不過是些僥幸未踏進屏障的魔物們,因為見識過同伴被我的幻術收服,誤以為我法力高強而已;他們逃走之後,誇大其詞,這才令我傳出了魔君的名頭。”
俊卿打著哈哈:“話是如此,但若是踏進了你的領地,只怕沒有不敗在你手下的吧。你那招五彩飛傘,的確是厲害,我也差點著了道啊。”
玉芳菲愧疚地拜在地上:“都是芳菲貪婪,差點傷了主人。不過,”她好奇又畏懼地看向玄乙:“這位大人竟能破了我的幻術,實在令我拜服。”
玄乙不以為然,心道你個一萬多歲的魔物,又能有多厲害的幻術?這鳳凰本事不高,被你困住倒也罷了,你卻想當然以為別人都會中招麼。
玉芳菲見玄乙臉現傲意,忙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我雖平庸,但這一招幻術,卻是從頂尖高手那裡偷學來的。一旦出手,無論神魔、從不落空,是極為兇險的一招。”
這下輪到玄乙好奇了:“哪個頂尖高手?”
玉芳菲躊躇一下,還是據實回答:“天庭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