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風蕭瑟,一如李肇此時悽涼的心。一番沉默後,肇抬手繼續剛才那首未完的廣陵散。他平靜地對上滿目悽惶的兩位臣子。
“她養育了肇二十二年,肇不做先惡之人。往前走走看吧!肇不介意給她一個做武王的機會,也給自己一個做周公的機會。”
琴聲幽咽,如泣如訴。郭樾回頭,身後的大殿內,燭光昏黃如豆,他再度看了看那忽明忽暗的光,搖搖頭卻說不出話來。他佝僂著背,任由同樣沉默的方清揚拖著自己,踏著一地清冷的月光,朝暗夜深處走去……
……
昏迷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惠帝終於在沐陽真人的保佑下清醒了過來,李肇終於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小命總算是保住了。呂後也非常高興,惠帝的存在對她完全是一種庇佑,而不是累贅,她非常願意惠帝能長久地病著,並存活下去。
可是,原以為可以緩和下來的的京城形勢卻變得愈發風起雲湧——
國師沐陽真人死了。他被人殺死在回家的路上,再被拋屍於護城河中,而他的護衛們竟然被沐陽自己給支開了,所以,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楚沐陽國師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意味了什麼?說明來人是沐陽十分熟悉的人,是家人,或同僚,或上級……
神運算元怎麼就沒算出自己就要遭受的劫難呢?
不過,這種千古疑問呂後也沒腦子再去想了。她暴跳如雷,砍殺了負責保護沐陽真人的衛軍首領及全部衛兵,可是,沐陽的命再也找不回來了。
是誰殺了沐陽?他只負責給惠帝看病煉丹,不偷不搶,又不幹涉朝政,還能得罪什麼人?
沐陽出身貧寒,族人都死絕了,才迫不得已投身道門,混口飯吃,說有貧寒親戚敲詐不成殺人洩憤,完全不可能。同僚呢?沐陽乃國師,巴結他比殺了他能得到的東西顯然多得多吧,而且沐陽在入宮之前都無仇家,有仇家早就趁沐陽行走江湖時便動手了,犯不著等到他躋身天家身邊才動手。
那麼,便是沐陽熟悉的宮中人咯!要說沐陽入宮後得罪了誰?這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南洋使臣歡迎宴上的判詞如鳴在耳——貧道觀幾位皇子的面相,反倒是二殿下更為敦厚仁義,氣度不凡一些。
這一回連一向最為寵愛李肇的惠帝也沉默了,畢竟惠帝的命,是靠沐陽續著的,而生命對惠帝自己來說是比他的兒子顯然重要許多的東西。
太子府——已在劫難逃。
……
蘇琬兒獨坐窗邊望著一潭泓碧發怔,連母親的呼喚都沒能聽見。
“乖女在想什麼呢?快來嘗嘗這個……”
“蘇琬兒!”
“啊?”母親放大的臉湊在鼻尖上,把琬兒唬了一大跳,差點從牙床上跌下來。
“母親說話便說話,喊這麼大聲做甚?差點沒把我嚇死!”琬兒被嚇紅了臉,眼中有慍怒。
“都叫過你不下數十遍了,魂兒飛哪兒去了?”
許氏望著自家女兒,口中嗔怨,眼中卻有憐惜滿溢。近日來朝中事多,她也有所耳聞,呂後與李家太子已呈水火不容之勢,女兒是李家朝臣,卻也是呂後的臂膀,選班站隊已迫在眉睫。
女兒是嬌滴滴的姑娘家,卻不得不如同那七尺須眉一般於宦海打拼。家中除了自己這個婦道人家,一無父親兄弟幫襯,二無煊赫家世支撐。值此雲譎波詭之時,可以想象琬兒心中有多忐忑難安,如履薄冰。
許氏輕輕牽著琬兒白膩的手將她帶至小幾前坐好。一股異香撲鼻,但見小幾當中一碟蘸滿豆豉、鹽、蔥白、姜、畢撥、花椒、胡椒的隴北烤肉。
口水難以自持地湧滿口腔,蘇琬兒咂吧著嘴,眼中泛著光,一把捉起桌上的箸,夾起佐料最多的一塊肉瞬間塞進了張得老大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