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久沒見面,何蕊恩始終覺得父親——何樂猶若一頭過分自信的獅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據母親說,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到三十八歲到四十八歲……不減一分銳亮,父親看人時,總像在說“被我掌握了,別逃”,有種將人定在原地的力量。
都說她遺傳了父親這股力量,所以征服廣大群眾,教人為她痴痴迷迷,像向日葵面著太陽朝拜,只有那個“不像樣”敢轉身背對她!
何蕊恩霍地站起。“我不要住在這裡!”她嬌怒地直瞋正靠近的父親。“你為什麼叫海英監視我?我不是犯人,是大明星regen!”
何樂停下移動中的偉岸英挺身形,偏首挑眉,笑看寶貝女兒發脾氣的模樣。“當然。regen這個名字是爸爸幫你取的,當然是大明星——”
他伸展雙臂,繞過桌子,一把擁抱住全身罩含暴雨氣息的女兒。“我的大明星。”他吻吻女兒的額頭,寵溺地低語。“我很想你,你知道嗎——”
“你讓你的大明星出了大糗!”何蕊恩鼻子一吸,哭了出來。“那個家夥不接受我募得的善款……昨天那場無聊的派對都是你害的……”父親胸膛的熱度莫名讓她感到一種羞憤與委屈,從來沒有人像居之樣那樣對待她。
她不是第一次接觸居之樣這個人了。好些、好些年前,同樣是在帆船祭時節,母親杜笙笙的堂兄杜罄——那個放棄繼承家族醫院,全心全身投入慈善的舅舅——帶著六個男孩回故鄉參加帆船競賽,想透過賽事活動贏高額獎金,或向裸得高額獎金的參賽者募款,擴充慈善事業。
母親說杜罄舅舅從不會放棄任何可以弄到錢的機會,簡直是“敲詐”。父親竟百般順他的意,開了segen頂樓的高階套房給他和那六個小鬼住,這樣任他予取予求是不對的,尤其對那六個孩子做了不良示範,以後他們一面在貧病戰亂地扮上帝扮英雄,一面住高階飯店錦衣玉食抱女人,肯定變成心靈有病的偽善者。
父親說,人本都是演員,人人討厭的惡官僚、馬屁精在家也是好爸爸好丈夫,每個月還匿名捐錢給慈善機構呢!偽善也是善,何必管他們離開貧病戰亂地後,享了什麼樂,至少在那些落難人們眼裡他們是天使。
閃閃發亮的天使!一次來了六個!他們是否一身白?有一對輕盈翅膀?她的心評評跳,想著自己在書裡、在電影裡看到的天使模樣。
幾天後,何蕊恩獨自在她父親何樂的旅店segen所屬沙灘,散步唱歌,唱著〈nightingae〉。她的歌聲很美,美到陽光不再是陽光,好像是甜蜜的月華,而就在防風林裡真有隻夜鶯在鳴啼。
少年循聲走進樹林,看見了她。她也看見了他。他沒有一身白、沒有一對輕盈翅膀,頭上戴的白色貝雷帽倒有天使光圈氛圍,繡著一根也許是落自背上翅膀的青色羽毛。
她有些吃驚,美眸瞅著走進樹林的他,嘴裡仍吟唱著〈nightingae〉。
“ibui1nove.oudhearsinging——”他的嗓音跟著響起。
她嚇了一跳,心就像停在枝頭的夜鶯,飛了起來,歌聲跟著消逝。
“你唱歌真好聽,人也長得很漂亮,以後可以當大明星。”他拉起她的手,把一張拍立得照片放到她掌心,笑著退開,轉身,走出樹林。
那天,她一直看著那抹被朝陽染金的背影變成一個小點,才低頭看手上的照片。
何蕊恩不明白,居之樣為什麼會忘了她?她已經是大明星了呀……當她得知多年後杜罄舅舅再次回鄉募款,她毫不考慮就答應父親出席所有相關活動,她根本沒多想杜罄舅舅也許沒帶那些小跟班,那些小跟班也許在這麼多年的慈善任務裡死在某個戰亂國家……
“那個笨蛋!他其實很幸運!”何蕊恩在父親何樂懷裡越哭越大聲,嬌嚷不休。“大明星regen幫他募款是他這輩子可遇不可求的天大的榮幸,他怎麼可以拒絕!”
何樂拍撫著女兒的背,嘆了一口氣。他的寶貝受傷了,連他醫師妻子也無法醫好的傷……
昨天的傷,抽痛了起來。居之樣揉揉鼻樑,壓壓眼窩,有些煩惱日後變成宿疾,會不會一遇上暴雨天就發疼?霧天、雪天、冰凍天呢?該死的,眼前這個雨天比較麻煩!
居之樣奔上雨幕中的斜坡路。這雨瘋狂地大,他鞋底每一個踏擊都像踩破狗貓肚子,噴濺夾帶紅色落瓣的偌大水花。在這種全世界隨時要被沖成爛泥的兇惡雨天,kaiserin飯店依舊像個雍容端莊皇後,矜貴冷靜地矗立於海崖大道。
他沒有迷路!居之樣忘記自己繞了幾條此地典型的石階巷弄,也許十條、十一條,也可能只有一條,否則怎都是一樣景緻——夾道花朵多得猶似絨毛的小小路子,比人體腸道複雜,但不至於困住他,他最終還是來到了女人寫在他掌心的kaiserin,就算字型已因雨水而消失,不,正確來說那字型因雨水侵滲他的面板,融入他體內,宛若在他深處裝了衛星導航,教他直搗kaiserin內部!
居之樣進入飯店禮賓大廳,渾身淌流雨水,弄髒了亮的粉紅大理石地板,一大簇玫瑰插在他正前方,每朵奇大,豔麗堂皇,彷彿刻意彰顯他的不倫不類,幾個衣著高貴正式的男女帶著輕笑行經他身邊。
“先生,請用毛巾。”飯店人員倒是機伶解除他的窘境。
“謝謝。”居之樣接過毛巾,蓋住頭臉。這雨把他弄得狼狽不堪!
“先生,躲雨嗎?”飯店人員忽然一問。
“不。”居之樣也答得極快。“我找regen。”他不躲雨!
飯店人員緘默了一段時間,使得居之樣回神,拉下毛巾,露眼瞅看。只見飯店人員親切微笑,而後很不專業地轉頭顧盼一下,才低低對他說:“regeri小姐不在我們飯店——”
居之樣一愣。
飯店人員更加壓低聲線,說了一個金額。“你是記者吧……下雨天還要追著明星跑,真辛苦。”曲肘輕撞居之樣身側,他好心地道:“怎麼樣,先生,我可以協助你達成工作結果——要買條訊息嗎?”
居之樣歸還毛巾,說:“不用了。”他要自己解決,解決耍弄他的女人!
何蕊恩接了一通櫃臺打來的電話,說要告知海英,杜先生的學生回來了,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好,醫務室醫師正跟著他搭電梯上樓。
segen的醫務室醫師,那個頭發短短的、軟軟卷卷的,眼睛如同南洋黑珍珠,微笑表情很像赫本的美女,何蕊恩記得她的名字正是叫做什麼甜心、甜美、甜蜜……甜死男人不償命之類,那名女醫師甜得教男人個個心甘情願讓她紮針、剖肚、鋸開頭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