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著,只此一回。”皇帝語氣平靜,但也這平靜之下卻是極冰冷森然的殺氣,如同冰壁下那擇人而噬的火焰,他一字一句的道,“再有下次,那可就沒這麼簡單了。”
周春海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頗是懊悔:失算了——龍有逆鱗,觸之必死,皇後娘娘便是陛下的逆鱗.......這回確是他冒失了。
只盼著下頭那些小子找來的話本春宮真能起些作用,好叫帝後早日成就好事,那他大約也能算是半個媒人,將功贖罪了。
首輔鄭啟昌正坐在臨窗的書桌前,不緊不慢的翻看宮裡內應傳來的訊息。
他畢竟是兩朝老臣,經營已久,現今又是首輔之尊,哪怕皇帝防得再嚴,宮裡也總少不了給他報信的眼線內奸——這人心便如水一般始終不定,可水往低處流,人卻愛往高處攀。
這第一條訊息便是:“後已醒,似無恙。”
鄭啟昌下意識的收緊手指,指腹按在松鶴延年圖樣的鎏金鏤空手爐上,指尖被手爐上的溫度燙得微微發紅,但他心裡還是不漫不經心的想著自己的事情:看樣子又是白高興一場。不過,他的女兒都快十七了,有些事情確實不好再拖下去了......
只是,這終究是小事,鄭啟昌很快便又把目光轉到下一張去:“上欲以宣為主考。”
鄭啟昌雖然已是五十許的人,當他還沒老到糊塗,心如明鏡,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皇帝這是要給何宣鋪路,為的自然不是別的,正是那還空著的吏部尚書位置——皇帝這才登基幾年啊?這就已經想著要直接踹開舊人,一展宏圖了?
鄭啟昌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精明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的笑意,隨即又有些微的感嘆:真是年輕啊,雄心勃勃,手段果決!
恰在此時,府上的幕僚拿著劉尚德從宮裡傳出的訊息推開書房的門,叫了一聲:“元輔,聽說皇上點了何宣為春闈主考。”
鄭啟昌從容不迫的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那幕僚不免心急,忍不住又道:“皇上本就屬意何宣為吏部尚書,只是咱們用何宣資歷尚淺給壓了下來。若是再讓何宣做一任座師,怕就再壓不住了。”
鄭啟昌卻只是道:“皇上既然點了何宣,我們也沒必要在這會兒做惡人攔著——再過些日子就要春闈,正要此事爭執不下,誤了大事,只怕天下士子反倒要把這仇記在你我身上。”
“可......”幕僚還欲在說。
“勵之,”鄭啟昌叫了一聲,打斷了對方的話,不緊不慢的提醒他,“不必著急,這主考也不是這麼好做的。這一次的春闈若是無事還好,若有事,何宣這個主考自然是難逃其咎。”
幕僚一頓,隱約會過意來:“那,元輔您的意思是.....”
“這事你不必管,我自有打算。”鄭啟昌語氣斷然,神色卻是不動分毫。
幕僚素知自己這位老爺手段過人,聽得這話便知他必是胸有成竹,這便放心下來,躬身這禮了禮:“是下官莽撞了。”
鄭啟昌沒有應聲,似是另有思緒。他把手裡的手爐擱到案上,抬手攏了攏身上厚重的裘袍,起身去把書房的窗戶開啟,看著外頭的涼風不由長長一聲嘆息:“唉,真是老了......當年我在太,祖手下,隨軍東徵西跑的時候,外頭雪都快到膝蓋了我也半點不怕。現在倒是吹吹冷風,就要受寒發熱......”
“年輕真好啊。”
他這般總結了一句,不免又被視窗灌入的冷風嗆得咳嗽起來,神色寂渺。
不知是在懷念他“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往日輝煌,還是再感慨皇帝身上那似曾相識的、年輕人才有的勃勃生氣和野望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