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數米算糧,拼盡氣力苦苦支撐,他們滿懷希望地相信,只要捱過荒年,就總會有峰迴路轉的時候。
可是,達臘來了。
達臘是比平倉更南的地方,與之相應,酷熱和大旱也早就先一步侵蝕了他們。
而不同於武朝境內因二十年前豢雞飼彘的荒唐事而導致無米下鍋,達臘是遊牧之鄉,其不擅農耕,大旱之下牛羊少食病死,他們無以為炊,自然就會生出搶奪的心思。
他們跨過幹裂的塞魯河踏入沛南邊境,無視兩國盟約在這些地方大肆搶奪,可這裡的百姓自己都是水深火熱,又能有多少糧食讓他們搶?
於是搶不到糧食,他們就開始搶人,饑腸轆轆的人一旦餓紅了眼,那牛肉羊肉和人肉就根本沒什麼差別。
達臘兇悍,沛南百姓自是苦不堪言,可邊境動亂的摺子遞上去,人們望眼欲穿,卻是連個響都聽不見——李玄臻和朝廷甚至都不願出面裝模作樣地斥責達臘幾句。
而沛州太守蔡譯文在來了沛南一次後也跟著不見了蹤影。
時至此刻,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些生活在沛南邊境的老百姓,將會被扔在這裡自生自滅。
於是,朝廷不管,虎狼環伺,憐芸這些沛南一帶的百姓,就都成了達臘口中的“菜人”。
但“菜人”也要活。
憐芸的男人在一次奮起反抗中被達臘人的彎刀刺死了,達臘人將他的屍首帶回去,刮肉剔骨,一滴血都沒浪費。
而憐芸則和幼女阿鳶在奔逃時跑散了,她拖著殘破的軀體,於幾經折磨後從達臘人的魔窟中逃出來,可卻又悲哀的發現,她的阿鳶,也被達臘人捉去了。
她欲哭無淚。
因為她無能為力。
因為她瘦弱不堪。
她決意獻身。
於是今時今夜,走投無路的憐芸找上門來,她看著饑腸轆轆的雲清瀾,用滿是悲哀和絕望的聲音乞求她。
求她,吃了她,用從她身上獲得的力氣,去救她的阿鳶。
不知是森白的月光太冷,還是四月的夜風太沉,雲清瀾站在門前,卻渾身都生出冰寒的膽顫。
她將憐芸勸回房中,又兀自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然後抓起桌上的水囊,一飲而盡。
冰涼的水順著喉管砸進胸腔,就緊接著發出一聲聲咕咚悶響,在那空洞的悶響聲中,雲清瀾放下水囊,就又提著無涯劍大步而出。
雲清瀾按照憐芸所指的方向一路走到平倉縣的西邊,這裡地方開闊,原是一處用以操練的校場,而此刻這裡空無一人視野開闊,雲清瀾隱在暗處悄聲去看,就徑直看見了方才在客棧前遇到的那幾個達臘人。
那幾個達臘人此刻正圍坐在篝火旁休息,他們一邊大聲聊天,一邊就時不時地看向身後,目光所及,語中就滿是暢快和得意。
雲清瀾順著這幾人的目光去看,卻發現在這幾人身後不遠處的擂臺上,竟赫然倒掛著幾個百姓。
這幾個百姓奄奄一息,其間男女老少狀貌不一,看樣子是被那幾個達臘人在平倉縣城中四處搜刮出來的。
他們的手腳被粗壯的麻繩繫住,整個人更是被頭朝下地高高吊起,就像殺豬宰羊那般,並排倒吊在擂臺上。
白日雲清瀾在街上遇到的那個跛腳男人也在其中。
只見那男人臉色蒼白,兩眼微闔,儼然是氣若遊絲,倒吊中褲管向下滑落,就露出一截血淋淋的被剜去血肉僅餘白骨的腿。
此刻雲清瀾終於知道夜前那幾個達臘人看向憐芸時為何眼冒綠光,又為何他們會指著一個枯瘦的婦人理直氣壯地討要食物——
倒真是好一個“吃的”!
看見和聽見終究是兩回事,如今親眼看見平倉縣的百姓被人像牲口似的掛在擂臺,雲清瀾眸中就頃刻蓄起怒火,方才她一路趕來,是早已發現這平倉縣內只有校場處這一支達臘小隊在清找人跡,雲清瀾心知這幾個達臘人此刻並無外援,她心下激憤,又憂心擂臺上的那些百姓情況,就當即不再猶豫提劍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