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保身?
看著四方鐵獄裡聲聲泣血,字字刻骨的斑斑血書,雲清瀾突然極盡悲辛地笑了一聲。
他們二十年前被關進詔獄,二十年裡面壁自詰,難道還不夠想清楚?
——自然是想的不能再清楚了。
明哲保身,可明哲之人又如何保身?他們明知烏雲傾覆,明知大廈將傾,明知往後都是民生塗炭,哭嚎遍野,哀聲不絕,叫他們如何閉眼,如何置身事外?
他們以血肉開道,身軀熔鑄鐵爐,煉化人間不公,焚燒塵世罪孽,為此活著,為此終生,並為此而死。
雲清瀾看著詔獄黢黑濕冷的牢牆上的斑駁血跡,他們以鮮血燃起心火,誰看到它,誰就被融化,雲清瀾一人站在牢中,卻又有無數英靈與她比肩而立。
他們沉默,不平,憤怒;
他們凝視,煉化,感召。
他們從不懼怕,至死不渝地活著。
雲清瀾的身體微微顫抖,他們不是她,但她或許,終將成為他。
趙麟祿洋洋灑灑,從日上三竿一直寫到日薄西山,其臂迅速,其力雷霆,斑斑血字如符咒刻滿牢牆,待落下最後一筆,他才喟然嘆出一口氣,身軀停滯,緊接著轟然倒塌。
“趙兄!”
雲清瀾大驚上前,卻見趙麟祿面色平淡雙目合攏,已然氣絕。
崔丹輝幾人見此面露悲愴,但他們卻又都一言不發,他們筆耕不輟,就這麼將自己滿腔為國為民的赤誠憂思,盡數傾灑在黢黑牢牆上。
崔丹輝和解鵬是在後半夜死的,他們原是同鄉,一路翻山越嶺地從偏遠小縣跋涉出來,如今背靠著背地坐著,就又憶起當年寒窗苦讀的情形。
那時的他們滿是憧憬,怡然歡喜地等著厚積薄發,一飛沖天的時候,可後來世事無常,他們更是幾經搓磨變化,可或許直到今日落下這血字時,他們也依舊在悲哀中懷著希望。
曹畢珍的牢房在雲清瀾的隔壁,他是這幾人中年紀最小,最不善言辭的。
眼見幾個兄長故去,他眼眶通紅,卻又幹啞著流不出一滴淚,氣若遊絲地強撐到第二日,晨光倏爾漫進天窗,他遠遠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於一片寂寂中也一道隨幾位哥哥去了。
獄卒還未醒來,偌大的詔獄此刻寂寥無聲。
雲清瀾端坐其中,既覺出冷,又覺得沸騰。
這方鐵獄裡不知困死過多少讀書人。
李玄臻對其囚而不殺,懷的是有朝一日這些人還能再為他效命的心思。長夜漫漫,他們只要在呂蓮生面前輕輕一點頭,就能立刻脫離苦海加官晉爵。
可沒想到這群古板守節的讀書人,竟情願就這麼在這無望牢獄裡蹉跎二十年。
這些人大多都熬不過那暗無天日的絕望的二十年。
少有如趙麟祿崔丹輝這般能僥幸活到今日,可即便是到了今日,二十年後他們也依舊要帶著病體殘軀為天下奔走,血淚闌幹,至死方休。
他們像一群相偕南飛的大雁,亡者故去,生者勉力前行。
今氣力盡絕,便皆如墜亡之鳥,簌簌而下,永墮無間。
作者有話說:
明天週二例行請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