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瀾心中愈酸,這群人自二十年前入獄後,就沒有一日不在自苦。
他們被打入詔獄,在呂蓮生的威逼利誘下二十年裡不見天日,出獄後就馬不停蹄地帶著滿身傷痕求上太蒼山;後又在飛仙臺風餐露宿勞形苦心,可得來的工錢卻分文不留,扭頭就又化作米糧四散著給百姓分發出去。
如此一番還是不夠,他們覺得自己或許還能再做些什麼。
於是他們在飛仙臺四處打探,賭上性命去追查賬冊。且說那飛仙臺工程浩大,其間賬冊又何止數本?可趙麟祿將其全部謄寫歸攏到一處,竟只用了不到四日。
他們幾乎是在以一種自虐的方式活著。
先前雲清瀾去鄭老伯家中探望,鄭老伯拉過她,想叫她出言勸勸趙麟祿。
說趙麟祿那副身子千瘡百孔,若不盡早醫治,只怕時日無多。可他卻一心撲在謄寫賬冊的事上,竟是連看大夫的時間不願空出來。
可她又如何勸得動?
“民生未定,吾等又豈能安榻?”卻聽趙麟祿沙啞著嗓音低聲應道。
懷一人之力,吾濟一人,懷天下之力,吾濟天下。今吾命力微,仍可以風骨開道,雖身如芥子,但既飽讀詩書,自當不負聖賢。此身一紙殘軀,若能為生民立命,九死不悔。
趙麟祿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石,怪石鋒利,他就拿著那碎石在腕上陡然一劃,幹癟的手臂頃刻就湧出血來。
“趙兄!”
“趙兄!”
“趙兄!”
又是接連幾聲高呼。
殷紅的血滴落在腳下的枯枝衰草間,趙麟祿抬起頭,視線在雲清瀾及崔丹輝幾人身上一一掃過:“趙某此生,唯有一願盛世太平,發此願,立此心,為之奔走半生,卻仍至黔驢技窮之地,今無能無力,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趙麟祿一連三無,字字悲涼:“可卻還是忘不了二十年前的武朝。”
那時政清人和,乾坤朗朗,天理昭昭,法理條條。
他不信,這些都是假的。
趙麟祿伸出手指,在鮮血淋漓的左臂上蘸飽血墨,緊接著站起身,於一片濕冷黢黑長滿黴斑的詔獄石壁上落下字來。
一筆一頓,字字鏗鏘。
“壽數玄機自有天定,吾命絕今日神仙難救,但巍巍武朝,莽莽蒼生,芥子之心終難相忘。今留血書遺話,不求旋乾轉坤,但求窮人之力,搏天之機。”
看著趙麟祿緩緩在石壁上留下的字跡,無言悲愴頓席捲而來,獄中一片靜默,只餘熱淚碧血擲地的滴答聲。
“說的對,這麼多年自詡為人臣子,我們卻還不曾給陛下上過一道奏疏!”
崔丹輝最先反應過來,他彎腰撿起一塊碎石,緊接著在手臂上狠狠一劃:“今日我們就一起,給陛下上摺子!”
崔丹輝說罷,一旁的解鵬、曹畢珍二人也一道動了。
這幾日他們無一不是唇角幹裂面如金紙,懨懨地靠在牆上,可如今血流如注奮筆疾書,竟卻又好像生出無窮的力量來。
雲清瀾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想起楊柳溝沉眠的季鴻儒,想起太蒼山自戕的史策,又想起先前徐景流問趙麟祿的那一句:
何不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