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瀾這次沒有應聲,她又緊了緊手中的無涯劍,然後才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雲將軍,你何必呢?”
飛仙臺合圍的禁軍何止數萬,就算雲清瀾能以一敵百,季知方這群人,也終究逃不過被圍殲的結局。
今日前來,季知方本就抱了必死之心,他這一夜指天罵地,渾然像一隻豎滿尖刺的刺蝟,可看著目露堅定的雲清瀾,季知方嘆息一聲,這個螳臂當車的雲將軍,倒真是計劃中的意外。
正此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季知方的嘆息聲還未來得及落地,那支利箭就在眾目睽睽下赫然穿過了他的胸膛。
箭勢兇猛,其餘威直沖得季知方後退數步,繼而才緩緩半跪到地上。
異變陡升,雲清瀾立時一愣,她抬起頭朝著利箭射來的方向定睛看去,只見不遠處沙塵彌漫,竟是有大批軍隊朝著飛仙臺直沖而來,其間戰馬嘶鳴,為首的正是身披銀甲的雲杉和手持長弓的趙騫關!
“老臣救駕來遲,望聖上贖罪!”策馬而來,手持帥劍的雲杉帶著趙騫關快步而上,沖著李玄臻高聲跪拜道。
再見祖父,雲清瀾心中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柱國將軍倒從不讓人失望。”
被利箭貫穿的季知方氣若遊絲,睨著遠處的雲杉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
只見半跪在地上的季知方緩緩站起身,又搖搖晃晃地抬起手,緊接著一隻幹枯潰爛的手掌就慢慢握住了胸前利箭。
這隻手曾經蔥白如玉,也是一雙寫慣了詩詞歌賦的狀元的手,可如今它枯瘦黢黑,上面布滿了在山中茍且偷生的二十年裡留下的糙紋爛瘡,它緩緩合攏,握著豎在胸前鋥亮光潔的箭桿,然後狠狠一拔。
利箭霍然被從胸口拔出,霎時間血流如注,季知方的面色也驟然蒼白下去。
盡管胸前劇痛難忍,可季知方卻依舊顫抖著站直了身子。
“你們都看清楚了!”季知方高舉著手中的染血長箭,目光在飛仙臺下的難民和禁軍身上一一掃過,“大長公主扶危定傾,季家滿門世代忠良,可千秋功業又如何,到頭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季知方口角洇出血跡,瞪著高臺上的李玄臻怒聲道:
“武昭皇帝李玄庸,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昔年亡我季家滿門,他日必會禍臨爾身!”
“今日我之絕路,亦為爾之終局!”
“放肆!”
季知方一字一喝,嗓音悽厲如詛咒,其聲聲泣血,悲憤之聲登時響徹飛仙臺內外,李玄臻大喝一聲,劈手搶過趙騫關手中弓箭,緊接著張弓搭弦,一箭射出!
又是一箭迎面而來,季知方無力躲閃,只能眼睜睜被那一箭射中,然後噗地一聲,仰倒在地上。
今夜倒真是個良辰吉日,季知方躺在地上,渙散的瞳仁裡倒映著滿天繁星。
他這一生,前半生過的是如何光風霽月,後半生就過得多麼豬狗不如,他飽讀詩書,一朝中舉,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大事,就被舉族流放到了深山。山中毒盤霧繞,他在這裡送別老父,埋葬亡妻,帶著族人在猛禽蟄伏的荒山裡苦捱多年,直至棄姓埋名,才終於尋了個機會將他們都送離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如今帶著這幅茍延殘喘的身子重回舊地,他一心就只想著複仇。
可他卻又只是個中毒至深,壽數將盡廢人。
他不能死在衡蕪山噬人性命的毒霧裡。
他要死在眾目睽睽的目光下,要用季家十族和大長公主的血,在所有人心裡,狠狠劃出一個口子。
不論是難民,禁軍,還是朝臣。
千裡之堤,潰於蟻xue。
季知方扭過頭,強睜著逐漸模糊的雙眼瞪視著那高臺上巍然不動的人影。躁動懷疑的種子已經在人們心中種下——
李玄庸,你的日子,到頭了。
作者有話說:
開工日,明日例行請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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