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瀾恭敬地低垂著頭,李玄臻聞言就又靜靜看了她幾眼,片刻後才收回視線隨意道:“既雲卿也如此說,那便一併呈上來給朕瞧瞧。”
常福安會意應聲而下,從雲清瀾趙麟祿手中接過兩本賬冊後又快步折回,其間路過劉志黃顯覺,便見那一幹人眾神色閃爍,其間似有驚懼。
李玄臻接過賬冊抬手翻閱,先是看了眼趙麟祿謄錄的那本,又蹙著眉頭翻開雲清瀾的這本,待看明白其間內容,原本平淡的面色就終於一點點陰沉下來。
“好個呂卿!”寂靜中驟然響起一道沉怒的低呵,緊接著啪得一聲,賬冊被李玄臻狠狠合上,又扔到站在一旁的呂蓮生腳下,“看看你都揹著朕幹了什麼好事!”
呂蓮生當即躬身上前,撿起地上的兩本賬冊翻看,不多時就面色大變,跪倒在地急聲道:“陛下明鑒!此間皆是信口雌黃!這賬冊微臣從未見過,其條目誇張更是真假難辨,微臣即刻前去核實!”
這呂蓮生倒是機敏。
看其如今這反應,戶部賬冊被盜一事黃顯覺一眾顯然沒敢告會於他,盡管乍看賬冊時呂蓮生自己也是一懵,但他卻也極快的反應過來,不論事態如何都先把自己給摘了出去。
“你也知道這條目誇張?——核實?”李玄臻冷哼一聲,袍袖一甩轉過身去,“朕時常聽說民間慣有陰陽賬冊,可陰陽賬冊不過兩本,如今朕看過的飛仙臺賬冊卻已有三本!再讓你們去核實,怎麼,再給朕編個第四本出來?”
天子一怒,龍威回響,飛仙臺上當即鴉雀無聲。
“陛下冤枉!”呂蓮生跪在地上高喊一聲,又緊接著抬手指向臺下的趙麟祿幾人,“這幾人都是因黍米之變入獄的重犯!當年陛下仁慈留其性命盼其悔改,可他們卻過了二十年卻依舊本性難移,如今越獄更是假借賬冊來挑撥我朝君臣關系!微臣跟隨陛下二十餘年,其間忠心耿耿,天地可鑒!蕭大人更是為了飛仙臺工事夜以繼日起早貪黑,其間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萬不可聽幾個罪民的一面之詞啊陛下!”
“苦勞?苦的難道不是朕的百姓?”賑災撫恤的錢糧被人幾經倒轉,就連飛仙臺發放的工錢都被層層盤剝,中間這些官員個個吃的滿嘴流油,他李玄臻倒成了個蠹政害民的昏君!
提起蕭牆,李玄臻心下更怒:“蕭牆人呢?讓他馬上給朕滾過來!”
飛仙臺地方空曠,眾目睽睽下不論是趙麟祿一行上諫還是李玄臻與呂蓮生之間的對話都未刻意壓低聲音迴避百姓,是以當李玄臻怒而說出“苦的是朕的百姓”一句時,不少圍觀百姓都立時心潮澎湃面露激動——陛下想著我們!
其中又更尤以趙麟祿一行為最。
未得赦免,趙麟祿仍舊跪在原地,可其心情卻是激蕩。只見他費盡力氣地直起身,伸長脖子無聲凝望著飛仙臺上那抹明黃身影,眼中竟有淚光閃爍。
李玄臻自是覺察不到這抹微不足道的目光。
天子龍顏大怒,身側人當即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又急匆匆地趕了回來,沖李玄臻低聲回稟道:“陛下,蕭牆死了。”
死了?李玄臻微微皺眉:“怎麼死的?”
來人頓了頓,又低聲應道:“不知,屍體是在距飛仙臺不遠的一處僻靜草房中發現的。”
強闖民宅私調禁軍,這件事若查起來,隨他一道前往的禁軍監工沒一個逃得脫,是以沒人敢說他是怎麼死的,上面問下來,便只有一句異口同聲的“不知”。
李玄臻神色一頓,呂蓮生更是面露驚色,不等李玄臻說話,他就先急匆匆地開了口:“陛下明鑒!此事微臣確實不知!蕭牆在朝十年,其間督造大小工事無數,微臣覺其精明強幹,這才將飛仙臺督造一事全權交付於他。可看如今這番境況,其間賬冊或早在與戶部交付時便已動了手腳!如今這蕭牆更許是畏罪自殺!可憐微臣信任錯付,竟還瞎了眼替其開脫!”
呂蓮生面露痛色,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幾下:“微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所謂伴君如伴虎,呂蓮生不愧是能侍奉武昭皇帝二十餘年還能穩坐朝堂第一交椅的權臣,其態度轉變之快足令人咂舌。
事已至此,呂蓮生索性也不再為其遮掩,反倒是話鋒一轉,將罪責悉數推到蕭牆身上,自己倒又成了個被人蒙騙的可憐人。其言之鑿鑿,面上神情更是逼真,叫人只覺若有把尖刀在側他便立時就能自裁謝罪似的。
可如今賬冊直指的罪魁禍首蕭牆已死,李玄臻便是要找人出氣一時都不知該再找誰,他頓了片刻一言不發,面上卻依舊一片沉鬱。
常言道,隔靴搔癢,抓不到癢處。
這呂蓮生看慣了聖人臉色,見李玄臻面色陰沉,就知其心中對此還不爽快,思量片刻又道:“陛下,此事牽扯重大,臣觀其賬冊,其間數額之巨已關乎國本,必非蕭牆一人可為,故微臣請命徹查內外,必將與蕭牆同流合汙的一幹人等悉數捉拿,交呈陛下發落。”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玄臻的氣才終於消了幾分,他重又轉回身,睨著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呂蓮生,片刻後道:“此事朕要你親自去辦,若不能給朕和百姓一個滿意的交代,朕就摘了你的腦袋!”
見李玄臻鬆口,呂蓮生當即連連應聲。
至此,眾目睽睽下,蕭牆身死,朝中明令徹查內外,飛仙臺上諫結果大快人心,圍觀百姓無不叫好。按理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皆大歡喜,可雲清瀾趙麟祿一行卻全都變了臉色。
朝中上下誰不知道蕭牆是呂蓮生心腹?此事陛下讓呂蓮生去查,他自己查自己,那又能查出什麼結果?
即便說是要拿出一個令天下人都滿意的交代——再滿意,他呂蓮生難道還會把自己的腦袋交上去?到最後小官大貪,隨便從工部和戶部抓幾個人出來頂罪,呂蓮生還是那個一人之下的呂蓮生。
再說這呂蓮生在朝多年大權在握,武昭皇帝到底是真覺得他會被人蒙在鼓裡,還是說這二人實在是君臣情深?
可不論如何,如今這般,卻都不是雲清瀾趙麟祿一行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