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有季氏璽印的詔書是在金鑾殿上被發現的。
時稷元國君訪朝,李玄臻在金鑾殿大擺宴席宴請秦雄和朝中重臣,宴上賓主盡歡滿座怡然,熱鬧下甚至還草擬了兩國和睦的往來詔書。
李玄臻醉眼朦朧地在詔書上落下印,可待到第二日,那金案龍桌上的一紙詔書上卻赫然是個季字。
此時詔書尚未在眾臣面前宣讀送與秦雄,一旁也只有呂蓮生、葛仲牧幾個近臣。李玄臻勃然大怒,不顧眾人勸阻直將季家人全都悉數下了獄才令人徹查此事。
可查來查去,卻發現竟是那玉璽上不知何時沾了粒飯黏子。
這飯黏子成了精,趁著眾人酒過三巡無人在意往李字頭上當頭一黏,穩穩當當,不偏不倚,從此李多一點,就成了季。
眾人虛驚一場,剛拍著胸脯嘆了句好險,轉頭又想起件別的事。
當時季家已被陛下給下了大獄,這個時候你再讓陛下出來說是一場由飯黏子引出的誤會,那不是把武昭皇帝的臉皮當瓜皮?
老虎屁股摸不得,皇家顏面丟不得。
是以眾人商量一番,決定給季家找點不痛不癢的小過失。
季鴻儒兩朝元老身居高位,這麼多年下來經手的事數不勝數,難保不會老馬失蹄行差踏錯,他們只要找點小過失做做樣子,替陛下敲打敲打季家,也順便給陛下遞個臺階。
眾人說幹就幹,可難的是找來找去,卻發現季鴻儒為官四十年兩袖清風,就連其下的一眾族人在朝中都是兢兢業業,除了給陛下上的諫言摺子太多招陛下煩眼外,其他別說什麼小錯誤,就連一粒飯黏子,都沒多貪過。
眾人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個都拿出了要翻遍季鴻儒祖宗十八代的架勢。可還沒來得及給季鴻儒找出什麼莫須有的罪名,下面那些不知內情的秀才學子就先按不住勁了。
他們自稱儒生,烏泱泱地跪在金武門外,頭撲稜稜地磕在地上,一邊高喊著季老先生致忠致潔,一邊求陛下赦免季鴻儒。
這群人在金武門雷打不動地跪了七天,其間文臣勸禁軍趕,不論朝中大臣們用什麼方法,他們都全然一副為季老先生告冤訴節,死而無憾的凜然模樣。
事情到了這一步,季鴻儒到底有沒有造反的心都不重要了。
金武門外的那些人既當自己是儒生,那誰還記得自己是武民?誰還在乎詔書上印著的到底是李還是季?誰能保證今天玉璽上黏一粒飯黏子,明天就不會卡一塊土渣子?
——飯黏子土渣子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吹口氣連影都不見,可要命的是,後面的事一出,陛下就再也容不下他們了。
最後謀逆的帽子扣下來,季鴻儒九族都沒逃脫。誰能想到,一個聲名絕爾的名門望族,最後竟會毀在一粒飯粘子上。
可這天下間的荒唐事,難道還少?
說到最後,雲清瀾也從中聞出了陰謀的味道。
玉璽在禦書房放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黏上飯黏子?季氏詔書的事原只有幾個近臣知道,怎轉眼又變得天下皆知?
“可這般拙劣的設計陷害,陛下難道就真的會信?”雲清瀾擰眉,“其間諸事環環相扣,分明是沖著季家去的。”
“信與不信,全在陛下一念之間。”葛老太爺嘆息一聲,“當時朝中半數以上的大臣都受過季兄教誨,為了避嫌,季兄的事大多是呂蓮生經手辦的。可聖意難測,最後辦成這個樣子,誰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只是呂蓮生的詭計,還是也有陛下的意思。”
雲清瀾眸色一暗,季鴻儒是一人之下的當朝右相,此事若沒有武昭皇帝默許,呂蓮生又如何敢輕易下手。
葛老太爺頓了頓:“說起來,這件事也連累了你們雲家。”
雲清瀾一愣。
“有道是樹大招風,當年季兄或也早已覺出不對,心知陛下和呂蓮生遲早要對其下手。為了保全自身,才不得不頻頻與雲家往來。雲家掌管龍虎軍,季家又是民意所歸,兩家若是合力,難保不會真顛覆了武朝皇室。陛下忌憚雲季,這才改成了流放,可既是流放,那就難保其不會春風吹又生···”
雲清瀾會意:“所以,九族才改成了十族?”
葛老太爺點點頭:“季兄是真正的名士大家,諫臣風骨。他對下體恤民生,對上犯顏敢諫,當時的秀才學子都以聽過季兄講學為榮,他們相互結伴,又皆以儒生自稱,說是一句桃李滿天下也不為過。”
說到這裡,葛老太爺嘆息一聲,“可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天下人不能只知季鴻儒,不知李玄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