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事麼事,朝廷有困難,俺老漢理解,反正俺老漢還能幹動,麼有就麼有嘛!”
見雲清瀾面色慍怒,鄭老伯就離開自己的座位繞到她身後,拍拍雲清瀾的肩膀哄小孩似地口齒不清地安撫道:“俺知道,你也有難處——你看,俺給你蓋飛仙臺,你給俺發工錢,這樣你有了飛仙臺,俺也有了工錢吃飯,咱都皆大歡喜,事兒不就結了...”
鄭老伯醉了,看不清眼前人,話音也說著說著就連到了一處,華霜上前攙著鄭老伯在屋後炕頭歇下,雲清瀾卻兀自怔在了原地。
可雲將軍,你不就是朝廷?
默然中她似乎聽到有人這麼問她。
雲清瀾是鄭老伯這輩子見過的最頂大的官,在他眼中,她就是朝廷。
初見時,鄭老伯向她痛訴公家人沒良心,鄭連橋為國殞命他們卻連一句話都沒有,然後她這個公家人就替他們站了出來,她四處奔走,又在年關休沐的時候屢次拜訪,他們看在眼裡,於是所有的憤懣就消散無蹤。
朝廷想著俺哩。
鄭老伯真誠地寬慰她,卻讓雲清瀾的整顆心都泛出苦水。
她這幾日為撫恤賑災之事奔走,朝中參奏,二登戶部,暗訪花滿樓,以為將事情捅到陛下面前就萬事大吉,可到最後,她得了滿朝交口稱贊,蕭牆之流卻依舊眠花宿柳,而鄭老伯們懷著一腔感激,卻也仍無聲地浸在苦水裡——
她竟還自覺自己做了一件為民的好事。
鄭老伯對朝廷的寬宏,是源於對自己的寬宏,他覺著她盡力了,所以原諒她,也原諒朝廷。
可她真的盡力了嗎?
撫恤是戶部的事,雲清瀾這個局外人橫插一腳,弄出些波瀾就覺得功成身退,可既是漩渦,不投身而入,又如何攪動風雲?呂黨之流沆瀣一氣,又在朝中勢大滔天盤根錯節,這事難道任由她喊一聲,告幾狀,就解決得了嗎?
雲清瀾說不出話。
熱鬧的晚宴最終以鄭老伯酩酊大醉而告終,華霜還是一如既往地將眾人送出田埂小路。
走到路頭,她又從懷中摸出三盞紙燈。
燈紙是自己糊的,燈芯也是自己撚的,華霜俯下身,熟練地從地上拔出幾根幹枯的草稈撐在燈中,再各自勻些燈油,用手中燈籠來回地一引,漆黑夜裡登時就燃起三團溫和的火光來。
這三盞燈被搖搖晃晃地遞到雲清瀾幾人手中,輪到唐乾引時,他先是一怔,然後才遲疑地伸出兩根手指捏住紙燈細弱的杆子。
他的前路總被血光照亮,還從來沒出現過這麼脆弱的紙燈。
夜風倏忽而來,吹動三人的鬢角袍衫。
怕被吹滅了,唐乾引扯下身上的麻布衫子蓋在燈上,又橫過身用寬闊的脊背擋住田埂路上的寒流。
分明是照明的燈,卻烏漆墨黑地被唐乾引寶貝似地護在懷中。
華霜低低地朝幾人問候一句,又略微福了福身子,然後便打著燈籠折返到來時到田埂路上去了。
雲清瀾一直目送著華霜單薄安靜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夜霧中,才斂下眸子沉沉開口:“誰欺負華霜?”
想起休沐那日在華霜臂上看到的淤痕,雲清瀾微微扭過頭,是沖著唐乾引問的。
唐乾引一愣,沒想到他跟雲青風居然還會有平心靜氣面對面說話的一天,想到這或許就是未來的“太子妃”,他心頭生出幾分怪異,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開口應她:“看不出來路,可能就是群地痞小混混。”
怕在雲青風面前丟了面子,唐乾引頓了頓又挺挺胸脯,竟冷不防打出一聲酒嗝,他面上窘迫幾分,又緊接著道:“都是些小嘍囉,本將....屬下一隻手就應付得!”
說完這句唐乾引就暗自嘆了口氣。
哎,輸了。
想想去年二人還在北境棋逢對手,今日卻要自稱一句屬下,可真是世事無常——可他雲青風靠美色上位,勝之不武,也不算好漢。
唐乾引不著四六地瞎想一通,眸光一轉忽地看見自家主子正對著雲將軍暗送秋波。
那眼神楚楚動人,波光流轉間的盈盈春波幾乎能將人溺斃。
這不是他個大字不識的莽夫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