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棄姓埋名,又留下舊名在這祠堂中,看來季知方是真的打算帶族人投奔稷元了。
雲清瀾微嘆了口氣,想起些許事情來。
十丈天坑裡初見知方時,她就發現,知方身邊的不少山民都或多或少藏有隱疾。他們有的四肢僵硬行動不便,有的則神情呆滯口齒不清,其中更尤以年輕山民為最。當時雲清瀾並未多想,直到如今見過季嬌後才想通因由。
衡蕪山環境惡劣,本就不宜居住,季知方帶族人久居於此,日子長了難免染上各式各樣的怪病。這些怪病症狀不盡相同,跛足啞口,厲害些的染上劇毒全身潰爛,就像季嬌那般。
他們身在山中缺物少食,年紀小的族人耐力不佳,病了也常得不到醫治,只能苦苦捱著,落下一身頑疾。
可這總歸不是長遠之計。
如今季知方要帶族人們尋條活路,對此,雲清瀾無話可說。
她將殘信放回銅盆,又起身將季嬌和葛秋竹的生辰牌掛上洞壁,一邊想著被困鐵籠的秦朝楚,一邊緩緩踱步在萬牌祠中。
遠遠看見棺木前的案幾上隱有一塊凸起,雲清瀾上前看了發現,竟是一道奏疏。
那奏疏未批紅朱,其上不過寥寥數語,雖從筆跡上能看出其與為季家族人提寫靈牌的同出一人,可這奏疏看起來也著實太雜亂了些。
疏上字初時遒勁有力筆走龍蛇,到後面卻筆力漸弱字跡淩亂,甚至連墨跡都看不太清,叫人生出幾分奄奄一息之感。雲清瀾費力地看了許久,才勉強辨出其中內容。
“季氏老朽,枯骨殘肢,二十載鞠躬盡瘁,只一圖海晏河清。卻不防賊竊左耳,矇蔽聖聽,既昧天下人傑之福地,又汙我季門百年之清名。臣老無力,留此遺疏,惟盼餘名可召能士。故土已別,故人已遠,家破人亡且可不顧,不敢盼君垂憐昭雪,但留一方末枝殘線,乞有後來者上清聖側,下誅妖邪。”
奏疏字字泣血,季鴻儒雖人在深山,卻句句難掩對當今武帝的憂思。
如此忠骨,是怎麼流落深山,家破人亡的?雲清瀾心下詫異,更何況她曾翻閱過武朝官冊,從未見過季鴻儒其名。
季鴻儒說他蒙冤受難,又說在這裡留下了一絲舊案線索,這線索指的又是什麼?難道是這一紙無章無印的奏疏?
雲清瀾目光四處搜尋,突然發現奏疏下還放著一個摺子。那摺子看著比奏疏厚了不少,雲清瀾拿起一看,竟是季家族譜。正此時頭頂突然傳來一道輕微的機括聲響。
被先前洞中機關刺激,雲清瀾聽到那聲響登時毛骨悚立,還未來得及動作,身旁又掉下來一件物什,正落在面前的案幾上。
是那枚懸在無名氏牌位前的血色南珠。
雲清瀾心下一凝,剛將那南珠從案幾上拿起,下一瞬,眼前這個不大的案幾竟忽然簌簌碎裂了。
雲清瀾拿著奏疏族譜和南珠站在碎裂的案幾前,顯然,這就是季鴻儒想讓她帶走的東西。
緊接著,又是一陣機括聲接連不斷地響起,那機括聲越響越大,最後竟連帶著整個山洞都一道搖動起來。
洞窟中牌位搖晃,棺木震動,這萬牌祠竟是要塌了。
想起還被困鐵籠的秦朝楚,雲清瀾將三樣東西揣進懷中,當即抬腳向外跑去。
“五皇子!快走!”地動山搖中雲清瀾沖著秦朝楚大喊一聲。
洞內機關似乎已經隨著那一陣機括聲盡數撤去,就連困著秦朝楚的鐵籠也已經四散分離地掉在周圍。亂石簌簌而落,秦朝楚卻在其中屹然不動,好像就在這樣等她出來。
遠遠看到雲清瀾在拐角處現出身,秦朝楚眸光一亮,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雲清瀾一把扯出朝洞外狂奔而去。
二人一路相攜跑出洞外,此時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楊柳溝夜間毒霧更重,雲秦二人隨即不再猶豫,扭頭往出口方向跑去。
臨走前雲清瀾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幾乎已經被亂石堵死的洞口,突然想起季嬌曾對她說過的話。
“楊柳溝,是太太爺給的名字。”季嬌咧著一口黑牙沖雲清瀾結結巴巴地說,“太爺爺說,他會在楊柳溝一直陪著我們。”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
第二日雲清瀾是被一陣焦香的烤肉味道喚醒的。
他們連夜逃出楊柳溝後已是累極,隨意找了處避風的地方倒頭就睡了過去。雲清瀾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卻不知秦朝楚何時醒來,還打了只兔子烤來吃。
那兔子被秦朝楚拔毛去皮,烤的外焦裡嫩,散著誘人香氣。
“雲小姐嘗嘗看。”
見雲清瀾睜眼,秦朝楚登時連眉梢都掛滿笑意,眼中淌著如蜜光澤,獻寶般將手中烤兔遞到雲清瀾面前。
卻見雲清瀾凝著秦朝楚手中烤兔,突然冷嗤一聲,聲音好似淬了萬年寒冰:“五皇子倒是好計謀。”
秦朝楚聞言一愣,片刻後,卻又緩緩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