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瀾迷茫地眨眨眼,終於遲鈍地想起來。自父親叔伯們戰死後府中總是氣氛沉悶,她本就不愛說話,自病後更是愈發消沉,全然沒有孩童的活潑生機。為了讓她多寬心,母親這才在外面尋了個跟她差不多大年紀的小姑娘。
笛靈聒噪跳脫,常常想一句說一句,說一句忘一句。就好比現在她前腳剛埋怨雲清瀾忘了她何時進府,後腳話題就又興致勃勃地扯到天邊去了。
“我在營中走動時,有時會聽到將士們提起那無能質子,大家也都質子質子的叫他。”笛靈一邊給雲清瀾整理頭發,一邊問,“小姐為何偏要喚他五皇子?”
質子?
雲清瀾想了想,這稱呼輕蔑無禮,言語中更滿是鄙視,秦朝楚雖有質子之名,但其功夫韜略怕都與無能質子一說都搭不上太大關系。
但這種理由雲清瀾自不會說出口,她拿起桌邊幹糧咬上一口,只淡淡道:“他本就是五皇子。”
雲清瀾頓了頓又補充道:“少聽他人論長短,以後這般折辱人的說辭,你也莫要再用。”
秦朝楚雖忍辱負重多年,但未必不會對此懷恨在心。
笛靈跟著點了點頭,餘光看見雲清瀾正在吃她拿來的幹糧。雲清瀾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像小雞啄米似得。
笛靈不由地心疼道:“小姐,眼下我們進了山,冬月裡這山中又沒什麼吃食,小姐久在閣中,哪裡受過這種罪。”
雲清瀾沒有應聲。
養在閨閣中錦衣玉食的生活雖然順遂無憂,可直到這幾日,她才覺得整個人都活泛過來。盡管風餐露宿,但她卻覺得這才是屬於她的生活。
這邊笛靈轉眼間就想出了好辦法,她興致勃勃地取下帳上掛的弓箭:“明日我就給小姐打鳥去!”
雲清瀾頭疼地捏捏鼻樑:“你若能打到全軍的口糧,便只管去。”
笛靈竟真的打鳥去了。
雲清瀾也不管她,只叮囑她莫要落下行程。她獨自在帳中憩了一會兒,外面灌進冷風,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武昭二十一年的冬天。
她被罰跪在漫天飛雪中,棉絮似得雪落滿她單薄的素色小衫。她瑟瑟地抖著,卻偏又要執拗地挺起身子。外面的街道上鑼鼓喧天,她聽跑出去看熱鬧的下人們說,是稷元的質子今日來朝。
不知不覺已到晌午,外面傳來將士的通報聲:“雲將軍,各營已經收拾妥當,兵馬都已整裝待發。”
雲清瀾睜開眼,眼底清明幽深如一汪月潭:“出發。”
進山的路似乎比想象中容易些,各營兵馬排成一列縱隊,井然有序地朝山脈深處行進。雲清瀾走在最前面,手中拿著軍中探子早前繪制的草圖,時不時同身邊將領商議幾聲。
“雲將軍。”
秦朝楚駕馬從身後走來,他笑著同雲清瀾打招呼,眸中燦若星辰,看起來好像心情不錯。
雖是質子,但秦朝楚畢竟還是稷元皇室,雖說如今兩國交戰情勢緊張,但終究也不能像犯人一般對待他。只是日常看管得嚴了些,行軍的時候就跟在雲清瀾身側。
有龍虎軍的將士們在身後看著,雲清瀾正想著要不要應秦朝楚一聲,正在這時戚猛突然橫插了進來:“雲小將軍,你快看!”
戚猛粗壯的手臂斜指向上,雲清瀾順著戚猛指的方向抬頭看去,可冬日的天空萬裡無雲,只有一輪灼眼白日懸在空中:“什麼?”
戚猛頗為振奮:“你看這太陽,多圓!”
雲清瀾:···
有戚猛隔在中間,秦朝楚當即便不說話了,只自顧自地騎著馬,臉上神情帶著冷意。
戚猛心中不由得一陣得意:他在京都時就曾聽聞這稷元質子胸無大志,平日不與外人交往,只會龜縮在質子府中茍且偷生,如今一看只叫人覺得更甚——
且說他剛才那個表情,面若桃花眼含春色,這哪裡該是對著個男子露出來的?那巴結的嘴臉這般諂媚,眼下隔在二人中間,雖說自己受了些委屈,但也免得他惡心了雲小將軍。
雖有探子繪制的衡蕪山脈草圖,但圖中山脈地形標記模糊,山谷丘陵的位置又常有偏頗,連帶著整個龍虎軍都跟著走了不少彎路,只能大致尋摸著向武朝方向靠近,行徑速度極緩。
龍虎軍一連相安無事地走了幾天,山中鳥獸無蹤,只有行軍趕路的簌簌聲。他們在晌午時分日頭最好的時候向前跋涉,太陽落山後便直接就地安寨紮營。
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但一股不安的氣息卻在龍虎軍中暗自彌漫開。
此刻距離他們進山已經過去了五天,
他們,沒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