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留他的,可我看著那小小的孩子,動了惻隱之心。
早知今日這惻隱之心會害了他,我絕不會在那時摸著他的小腦袋,說了句:「姑奶奶這裡有糖。」
他喜歡吃糖,如同秦時的連姜,也喜歡吃糖。
可是誰能想到,二十三年後,他犯了這麼大一個錯。
我真的很失望,斥責的話未說出口,他已經呼了一口氣,卸下了重擔似的,起身回過頭來看我。
他個子很高,比被我附身的王知秋高了大半頭,寂靜深夜,就這麼雙手插兜,靜靜地看著我,眼底隱匿著幽幽黑河。
「姑奶奶,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些日子去哪兒了?」
「你去哪兒了?」
「按照習慣,你應該去鏡臺探知一下才對,為什麼不去看呢?」
我從來沒有用鏡臺去探知過大頭的人生。
當然也有理所當然的理由,因他從小在我身邊長大,很多事我不會瞞他,鏡臺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
我還記得他十二歲步入青春期時,有一次問我:「姑奶奶,你有沒有透過鏡子看過我?」
那時存了幾分捉弄的心態,我回答道:「有啊,我每天都透過鏡子看你,上課有沒有認真聽講,考試考了幾分,有沒有篡改分數,班裡的小女生有沒有給你寫情書……」
話未說完,他已經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氣急敗壞:「姑奶奶!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要尊重我的隱私。」
我拍開他的手,哈哈大笑:「你跟一個快七十的老人家談隱私,你小時候竄稀拉褲子裡,還是我給擦洗的呢……」
這下,大頭又急了,漲紅了臉,又開始捂我的嘴。
後來他天天纏著我,跟我拉鈎,讓我發誓永遠不用鏡臺去看他。
又是撒嬌又是跺腳,最終我如他所願,發了誓。
我從沒有用鏡臺去探知過他。
大頭當然知道也不會是那個理由。
他看著我,勾起嘴角:「你不敢,對不對?」
我皺了下眉:「你胡說什麼!」
「連姜,你不敢看我,因為一旦你去看了,便會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並不比你對你師父的少。」
「你是我養大的,對我有感情沒什麼奇怪,不敢?為什麼不敢,我對你一樣有感情,這很坦蕩。」
「坦蕩的是你,不是我。」
大頭蹙起濃黑的眉,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陰鬱:「你對慕容昭是怎樣的感情,我就是怎樣的感情,連姜,你別裝傻。」
我也皺了眉,這麼多年,我將他當作一個孩子,他在我心裡一直未曾長大。
親手養大的孩子,連姑奶奶也不叫了,一口一個連姜,實在讓人生氣。
我冷下臉來:「你如何能跟我師父比,張潤澤,我對你仁至義盡,你喚我一聲姑奶奶,如今闖下的禍事,我最後為你兜著,從今往後,我們永遠不必再見。」
大頭笑了,笑著笑著紅了眼眶,後退幾步,轉過身去,最終背對著我,抱著頭蹲了下去。
身子顫動,他在哭。
記憶裡,自他來我身邊,其實很少哭過。
我總是教育他要勇敢,要堅強,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哪怕上小學時跟同學打架,被人罵是沒爹沒媽的野孩子,他都不曾哭過一聲。
那時我用碘酒幫他擦臉上的傷,他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很有骨氣地對我說:「姑奶奶,他們三個打我一個,我就揪著李子豪不放,把他按地上打,打得他哭爹喊娘。」
「我厲害吧,沒給你丟人吧。」
小小少年鼻青臉腫,眼睛卻出奇地亮,璀璨如天上的星星。
我說:「哇,雖然打架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