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只管笑溫柔說:“又說胡話,那都到什麼年紀了?”
母親從來就是這樣,連反駁人講話,都軟綿綿的。其實他知道,父親在外面有人,有家室了,也有孩子了。
可惜母親並不在意,她的認知裡,沒有離開龔家這個概念,祖母時常在母親面前叫罵父親,聲稱他死在外面我都不管的,但是你是我閨女,逸昌是我大孫子,這是龔家的規矩。
他們不知道,龔家的規矩,已經不是過去一百年的規矩了,男女平等、一夫一妻、讀書上學、只有僱傭沒有主僕。
這些道理他們都不明白,老祖宗輩輩相傳的規矩,為什麼不對了。
那時候,他也不懂。
他只知道,他要讀書,帶著阿瓊一起。
阿瓊是他的學生,她很聰明。
他們一定能去更好的學校讀書,去見識廣袤的世界。
隔了幾日,阿瓊回來了,阿瓊還是那麼明朗開心。
見了他一點不開心都沒有。
阿瓊其實算是他丫鬟,可惜他是學過知識的人,知道這樣是不對的,雖然這裡的學校和本地的少數名族文化結合,帶著濃重的滇南色彩。
龔家的馬幫回來後,二叔是最高興的,他會在老宅的主屋裡宴客,將旁支的那些叔叔們都請來,大家把酒言歡,訴說旅途中的驚險,血腥而刺激。
龔家的生意遍佈滇南和滇西,靠的全是這樣的悍勇。
新的生意要穿過邊境,去到緬北,二叔已經在商量這件事了,而且家族裡的男丁都願意支援,也都願意去。
因為他父親的威嚴在,他父親讀書出去,去了那所軍校,後來跟著幾起幾落。但是很有聲望。這裡的人沒有不賣龔家的面子。
雖然他只見過父親兩次。第一次他還是嬰兒,並不認識他。
第二次七歲的時候,父親休假回來。
父親和這裡的人不一樣,他講話非常利落,教訓人就是教訓你這個人,而不是批判你沒有規矩,或者說龔家如何。他只會指出你這個人的錯誤。
就比如他曾經教育他,你是一個男孩子,不要讓阿瓊一個女孩子來給你疊被穿衣,這樣非常不好,你是一個可以自理的人,人人平等,將來你出去讀書,同學、好友,你會有很多朋友,要學新的知識,不要困在這裡,平庸還要靠著龔家養著你,然後怒和龔家一輩子纏在一起。你自以為學了一些知識,對身邊人高高在上,那樣非常糟糕。
他被罵得羞恥的無地自容。
幸虧被母親打斷了,母親護著他,立刻說:“你這是做什麼,阿瓊是他的玩伴,他們兩個自小一起長大,這有什麼,再說了他還小,你當父親的才見過他幾次,你這樣他越怕你了。”
他確實很怕父親,那個高大穿著一身軍裝的男人,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自己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條,站坐都有姿態。
他其實很喜歡父親,覺得他很不一樣,很喜歡模仿他,模仿他早起,不再貪睡,模仿他每天早上晨練,跟著他去爬山。
模仿他,對龔家的人很尊重,不再理所當然覺得身邊人是僕人。
七歲的孩子,覺得父親是天,那麼偉大。
可惜他結束休假就走了,且走了再沒回來。
直龔家出事,也是因為他死在了外面。
父親走後,他就學會了,阿瓊幫他疊被子,他就教阿瓊讀課文。
阿瓊替他縫補衣服、洗衣服,他就教阿瓊算數。
教阿瓊讀書,給她佈置作業。
阿瓊很聰明,不論他教什麼,她都能很快學會。
“阿瓊,母親說你家裡要給你找人家?這麼回事?”
阿瓊坐在芭蕉樹下正在繡鞋面,聽到這話,勉強一笑“沒有的事,阿爸回來帶我去看阿嬤了。”
他立刻說:“那就好,我說好了,等中學畢業了,到時候帶你去考試,我們一起去找父親,去讀大學。父親寫信,說只要我們考上大學,學費他來付。”
阿瓊笑著看著他,一直那麼看著,一直笑,眼睛那麼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