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窗紗時,沈嘉歲已坐在菱花鏡前。
四個丫鬟捧著織金妝匣魚貫而入,將整套鎏金點翠頭面仔細簪進她烏壓壓的髮間。
“姑娘這身煙霞錦裁的襦裙,滿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件。”大丫鬟紫鶯繫著腰衿,忽聽得外頭馬嘶聲,探頭笑道:“二公子又在逗弄您那匹照夜白小馬駒呢。”
沈嘉歲捏著螺子黛的手一抖,在眉尾掃出道細痕。
自打半月前穿越過來,這具身子原主的琴棋書畫、騎射女紅,她竟丁點兒沒繼承,偏生原主還是個揮金如土的主兒。
“就說日頭毒,我乘馬車去赴宴,不騎馬了。”她胡亂將黛石扔回妝匣,扶著紫鶯的手往外走。
門簾一掀,正撞見裴淑貞捧著手爐立在廊下。
永定侯夫人今日穿了身絳紫纏枝紋褙子,鬢邊金累絲步搖隨步伐輕晃:“歲歲今日這打扮倒比往常素淨。”
沈嘉歲心頭一跳。
原主往日赴宴恨不得將整間珍寶閣戴在身上,她今早特意減了三成首飾,竟還被說素淨。正琢磨著要如何回話,前頭騎在馬背上的沈鈞鈺回頭笑道:“妹妹的小駒養得油光水滑,改日帶你去西郊跑馬?”
“二哥莫要取笑我。”沈嘉歲藉著帕子掩嘴輕咳,“前日請平安脈,太醫說我這咳症見不得風。”
說話間,母女二人一起上了馬車。
不過盞茶工夫,已至長公主府。
朱漆大門前停著十數輛華蓋香車,穿纏枝紋比甲的丫鬟們捧著漆盒穿梭如蝶。
沈嘉歲剛踩上腳凳,便聽得一聲嬌笑:“沈姐姐這衣裳是函依坊新出的樣式罷?”
七八個錦衣少女簇擁而來,打頭的穿鵝黃衫子,正是禮部尚書家的三姑娘。
她目光在沈嘉歲腰間羊脂玉佩上打了個轉:“聽說永定侯府近來高價收羊乳,莫不是要學楊貴妃做奶浴?”
周遭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沈嘉歲撫了撫袖口金線繡的纏枝紋,淡淡道:“王妹妹若好奇,改日送你兩桶試試?”
說罷徑自往垂花門去,身後飄來壓低的譏笑:“破落戶還充闊氣......”
轉過影壁便是水榭。
長公主倚著青玉憑几,正與幾位夫人說笑。
見裴淑貞帶著女兒過來,抬手免了她們的禮:“永定侯夫人這身氣度,倒比去年見時更顯年輕。”
“長公主說笑了。”裴淑貞執起青瓷茶盞,“臣婦昨日還對著銅鏡數白髮,倒是您這眉間花鈿襯得氣色極好,改日定要討教畫法。”
四周貴婦們攥著帕子的手俱是一緊。
工部侍郎夫人用團扇遮住半張臉,偏頭與鄰座嘀咕:“侯府上下就靠這嘴皮子哄人,也不嫌臊得慌。”
沈嘉歲垂首,盯著裙裾上顫動的金線流蘇。
待長公主與母親寒暄完,她捧著纏枝蓮紋盞上前,朗聲道:“歲歲及笄時蒙長公主殿下親臨,特製新式茶飲以表謝忱。”
紫鶯端著的漆盤裡,琉璃盞沁著霜氣。
這是寅時便用冰鑑鎮著的珍珠奶茶,黑曜石般的圓子在琥珀色茶湯裡沉浮。
裴淑貞笑著打趣:“這丫頭折騰半月才成,雖瞧著古怪,滋味卻妙得很。”
長公主執銀匙輕攪,黛眉微蹙。
盞中黑珠隨匙轉動,倒似巫蠱用的藥丸子。正要擱盞,身側伸來只纖纖玉手——長公主的女兒紫嫣郡主卻奪過茶盞:“母親畏苦,不如讓女兒先嚐。”
瓊漿入口的剎那,紫嫣杏目圓睜。她強忍續飲的衝動,將盞推回:“確是妙物!好喝!”
長公主半信半疑抿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