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沈嘉歲揪著裴淑貞袖口晃了晃,“及笄禮上都誇我是蕙質蘭心,您可不能藏私呀。娘是不是該教我如何管家了?”
裴淑貞聞言一愣。
那摞堆在書房落灰的賬冊,有糧莊短了收成推說天旱的,有綢緞莊三年虧八百兩的,最要命是城東當鋪——掌櫃上月竟把前朝官窯當五十兩賤賣了!
問題是,管家理賬啥的,我也不會啊!
“侯府中饋最是清閒。”她強作鎮定抽出袖角,“你且翻翻賬本......”
“夫人說得是。”沈文淵抹著汗起身,“有不懂的問你兄長,那小子上月還幫王侍郎算過詩會的彩頭。”
沈嘉歲險些笑出聲。
她那風流兄長上月分明是替花魁贖身,倒把三百兩雪花銀算成三十兩。若非老鴇鬧到府門口,這會子秦樓楚館還傳頌著“沈郎一擲千金”的佳話。
……
章嬤嬤捧著半人高的賬冊進來時,窗欞漏進的夕照正打在沈嘉歲眉間。
小娘子蔥白指尖拂過最上頭那本泛黃的簿子,灰撲撲的封皮簌簌落下一層塵。
“上月冰窖支了六段冰?”沈嘉歲捏著狼毫筆的手抖了抖。硃砂墨滴在“二百斤/日”的字跡上,洇開刺目的紅。
按市價折算,侯府單是消暑就要日拋四十兩雪花銀——夠城外莊戶吃三年白麵饃。
越往後翻,她額角青筋跳得越兇。
老侯爺上月購得前朝青銅鼎,紋銀八百兩;父親在琉璃廠收了幅贗品《寒林圖》,五百兩打了水漂;母親為聽《牡丹亭》全本,包下整個慶喜班三日......最扎眼是兄長的賬目,“紅袖閣酒席”、“添香苑脂粉錢”,林林總總竟湊出個二百兩整。
“小姐......”章嬤嬤捧著蓮子羹欲言又止。
自打未時三刻起,這位往日只知鬥草撲蝶的嬌千金,已對著賬本嘆了二十七回氣。
沈嘉歲揉著酸脹的太陽穴。
原著裡侯府敗落的速度比盛夏化冰還快,如今親眼見著這群敗家子,倒覺得能撐半年已是奇蹟。
正想著,廊下傳來老侯爺中氣十足的吆喝:“歲兒丫頭!快來看爺爺給你弄的寶貝!”
暮色裡,白髮老者牽著匹通體雪白的小馬駒,鬃毛在晚風中泛著銀光。“正宗西域汗血馬!”老侯爺得意地捋須,“為搶這匹玉獅子,爺爺跟康郡王掰了三天腕子!”
沈嘉歲盯著馬鞍上鎏金嵌寶的轡頭,眼前閃過賬冊裡“馬場賒銀五百兩”的記錄。這哪是玉獅子,分明是吞金獸!
“祖父,”她扯出個甜笑,“聽說西郊馬場新進了批滇馬?”
“那些矮腳貨怎配入眼!”老侯爺大手一揮,“明日爺爺再帶你去挑更好更貴的!”
“孫女覺得滇馬甚好。”沈嘉歲截住話頭,“您瞧城防營換的滇馬,拉糧車比大宛馬還穩當。”
她故意壓低聲音,“昨兒聽王御史家的千金說,聖上近來最厭奢靡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