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做了一個噩夢。”
他現在才發現,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在哭。
“我夢到他了。”她接著道:“他死在我的面前,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她努力壓抑行將泛濫的情緒,可她的身體和聲音仍在不停地顫抖。
雖然她並未言明“他”是誰,可邵廷之卻知道,“他”是夏易。
他抬起一隻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卻又驀地頓住,遲疑了一下,轉而從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聲音輕緩地說:“想不想去看海上日出?”
星伊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黑眸裡閃過一抹亮光:“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把她從沙發上拉起身來,又把一件襯衫披在她的身上,然後帶她來到門外的腳踏車旁。
星伊問:“騎腳踏車去嗎?”
“若是走路去的話,還沒走到海邊,太陽就已經升在半空中了。”語氣裡隱隱有笑意。
稍一思忖,她覺得他說得對。可她依然犯難,因為腳踏車只有一輛啊。
邵廷之已經跨坐在座包上,見她猶豫不定,他低聲笑笑:“不相信我的車技?”
“不是。”話雖這麼說,星伊還是躊躇了幾秒,然後才坐在後座上。然而坐上車後,她發現自己的手竟無處安放,無奈只好緊緊抓住座包的後沿。
邵廷之察覺到她的窘促,但他並未挑明,待她坐穩後,他直接踩下踏板。
起先路面還很平坦,所以星伊坐在後座上也不覺顛簸,然而車子很快就來到斜坡路口。當看到前方又彎又斜的坡道時,即便相信他的車技,她的手心還是滲出了一絲汗珠。
就在車輪滾上坡道那一瞬間,星伊抓住座包的手一鬆,轉而緊緊抱住他的腰。
邵廷之低頭看了眼她緊緊扣著他的那雙手,即便知道她是出於緊張或恐懼,但他還是緩緩勾唇笑了笑。
星伊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有些失禮,正想把手抽回時,他的一隻手掌卻突然覆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
她抬頭,微亮的天色裡,他的頭發略顯蓬鬆,卻又不失層次感,在他的成熟持重之中陡增了一股陽光迷人的氣質。
看得久了,她便放棄了鬆手的想法,然後頭部微微一偏,靠在了他厚實的背上。
邵廷之的後背瞬間變得僵直。
抵達沙灘時已是半刻鐘後。海面還是灰濛濛的一片,而沙灘上卻有不少人坐著等待朝陽從海面升起。
兩人尋了一處較為安靜的地方坐下。沙灘很是松細柔軟,坐在上面如同坐在軟軟的沙發上。
看著茫茫的海面,星伊突然想起了什麼,說:“出門前,我好像聽到姥姥在唸詩。”
她在唸: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邵廷之說:“老人家起得比較早,無事可做,便念起詩來。”
“那姥姥以前是老師嗎?”她總覺得他之所以選擇當一名老師,並非如他所說那般因為性子較為閑散,而是因為某些人某些事。
誰知他卻搖搖頭:“姥姥她只有小學學歷,學識淺薄。上了年紀之後,因為兒孫幾乎都離家在外,她覺得孤獨,所以讓舒倪教她識字學文。如今也算學有所成,偶爾也有詩作登到報刊上。”
雖然他的回答不是她想的那樣,然而她對此卻不覺得驚訝,因為她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大器晚成之人。
“你聽說過摩西奶奶吧。她將近花甲之年才開始學畫畫,直至百年之後,她對世人的影響仍在繼續。真是羨慕她,即便年老,仍有勇氣選擇重新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邵廷之當然知道這個傳奇一般的人物。他的母親葉芯是一個畫作愛好者,經常去看畫展,而她甚是喜愛摩西奶奶的風俗畫。耳濡目染之下,他對這位偉人多多少少有些瞭解。
他轉過頭看她:“你喜歡她的哪一幅畫作?”
“我最喜歡她的《彩虹》。”星伊說,“畫中,彩虹掩映於樹枝綠葉間,而在彩虹之下,房屋、馬車,當然還有人們臉上的笑容,一切都是明亮、平靜和希望的象徵。”
“那你呢?”她側頭看著邵廷之,問:“你喜歡哪一幅?”
“《一直等到來年》。”他答。
星伊在自己的記憶裡搜尋了片刻,愣是想不出來他口中的那幅畫有著什麼樣的畫面,大抵是因為她只記得自己喜歡的。
但她還是感到好奇:“為什麼?”
邵廷之低眸看著她,清澈透亮如黑曜石的眸子裡閃過幾許溫柔。
沉吟半晌,他一字一句緩緩地道:“因為在這幅畫裡,濃鬱的藍色夜空中,星星和月亮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