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弘病逝以來,裴氏便一直鬱郁不樂,人也日漸憔悴,如今更傳出病耗,眼瞧著就要追隨自己的丈夫而去。
雁是一種情深義重的鳥。
雁一旦落單,便會彷徨,而失去了同伴的雁群,則會哀鳴。
昔年和李弘驚鴻一面的初見猝不及防地闖入腦海,這才驚覺自己的話彷彿就要一語成讖。
當今太子李賢素來敬重孝敬皇帝,對其遺孀也是百般照拂,裴氏的病情一向是服侍東宮的太醫丞陳繼文所親自照料,萬萬輪不到他這個小小的醫工去照看情況。
除非她已病重,陳繼文博士是決計不會這麼勞師動眾的,而特地囑咐他一起去,不像是要他去會診,更像是有什麼遺言的樣子。
“師父。”李璟輕聲一句話,將他從沉思中驚醒,“你快進宮去吧,我自己回太學去。”
吳議朝他一點頭,匆匆披上衣服走出院子,一輛宮裡的馬車早已候在門外。
一路快馬加鞭,不過個把時辰的功夫,就已經趕到裴氏所居的宮殿之中。
秋日虛浮的日光斜斜折入大門,劃出一道蒼白分明的筆直線條,將整個宮殿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兩部分。秋雨過後的發澀的空氣混著中藥熬出的細細苦味,一起沉澱在晦暗的大殿之中,彷彿將苦澀的藥汁也一起灌入了人的腦府,令人一下子有些頭暈腦脹起來。
影影綽綽間,只見數名太醫博士林立在卷簾之後,卷簾之中伸出枯槁而纖瘦的一隻手,細如一枝枯萎怠謝的木枝,彷彿輕輕一用力就能折斷。
不過一年的功夫,她竟然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
陳繼文博士隔著卷簾輕輕把著她的尺關,半響之後,也只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見吳議匆匆趕來,他沉重的臉色才微微鬆懈下來,朝簾內道:“娘娘,吳議已經來了。”
簾內傳來一個細弱的聲音:“行了,你們都下去吧,留他一個人在這裡,陪我說說話。”
“娘娘,有一句話,臣還要說。”陳繼文博士低沉的聲音如一道緩和的風,慢慢拂過在場諸人每個人的心田,“心病還須心藥醫,只要娘娘能忘記舊人,重拾自己,想來不日就能否極泰來,回複健康。”
一時靜默無聲,半響,才聽見簾中幽幽一聲嘆息:“這話,是博士的意思,還是太子的意思呢?”
陳繼文道:“只要您願意,這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那就請博士轉告太子殿下,本宮感謝他的好意,也會把他的好意帶給九泉之下的孝敬皇帝。”
李賢的意思,是勸她改嫁他人,他願意為她牽線搭橋,摒除一切可能遇上的問題。
而裴氏一言既出,幾乎已經是斷掉了自己的後路。
她的態度如此堅定,陳繼文也唯有一頷首,朝吳議道:“娘娘還有些想要問你,你就陪娘娘說些話吧。”
說罷,屏退了一眾太醫博士,只留下吳議一人。
隔著一重輕薄的卷簾,裴氏的聲音也輕如一塊沒有重心的浮木:“本宮召你來,是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吳議只覺得心中如一塊巨石壓著,沉甸甸地喘不過氣。
“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裴氏喘息片刻,才平靜下心緒,輕聲問,“當初謀害孝敬皇帝一案,到底是張起仁自己的主意,還是天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