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曾在長安集市救了女兒一命的吳議。”太平糾正道,“母親應當記得,他也是沈寒山博士門下的學生。”
“若不是看在沈寒山的面子上,犯下這麼大的宮規,已經夠他死一回了。”天後淡淡道。
言外之意,將他外放渝州,已經是莫大的恩賜,想要再得寸進尺,可得給出一個讓她信服的理由。
太平自然聽出天後的話外弦音,只仰頭甜甜一笑:“母親大概還不知道吧,他和璟兒早就相識在袁州,又同為沈博士門下,交情不淺。想來讓他回到長安,璟兒也能安心為母親效命。”
此言一出,天後也就聽懂了她的意思。
用人最講究的,就是恩威並濟這四個字,而要籠絡一個人,從他身邊的人做起,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她低頭望著女兒甜美如花的笑靨,忍不住下手擰了擰她的臉頰:“說來說去,原來都是為了你那寶貝侄兒。”
太平嘿嘿一笑,鑽進她的懷裡藏著:“太平也是為了母親好嘛,這樣,不就解開了母親的憂愁了嗎?”
“行啦,你那點心思,我還不明白嗎?自打韋氏給了你顯哥哥,你身邊就他一個陪著你的,就算是陪著我的女兒玩這一條,也算是他的功勞了。”天後湛然一笑,帶出一抹難得一見的柔情,“既然如此,我就下旨,讓那個吳議跟著討逆大軍一起回來吧。”
——
天後一道懿旨下來,倒讓吳議有些哭笑不得。
當初離開長安,固然有些不甘和委屈,但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讓他有機會和時間去實現自己“山高水長”的心願。
如今在渝州的日子雖然清苦了一點,但和許捷兩人一起研究藥方,製出麻醉散,也算是略有小成,若能安安靜靜在這山水一隅的地方做自己的研究,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現在天後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重新把他拉進那個權力漩渦的中心,讓他再次回到鋒芒在背的生活中。
李璟倒是挺高興的,窮山惡水出刁民,誰知道蕭家軍滅了,會不會再冒出點什麼別的么蛾子,再照這樣折騰一回,可不一定還有這麼幸運了。
再說了,渝州官學這所寒酸的院子實在入不得眼,雖然早在信中聽吳議提過寥寥幾句,卻實在不知道原來所謂的“閑雲野鶴”的生活就是住在這樣一個破落的屋子裡,喝著從紙糊的視窗中漏進來的西北風。
“你要是嫌棄,就去住劉刺史給你們安排的上房。”吳議不禁覺得有些頭疼,這間屋子本來就狹小,這道木床更是隻容得下一人臥榻,如今擠了個李璟進來,本來空落落的房子彷彿一下子就變得擁擠起來。
不止是這個人,還有他的一言一行,都一起擠進了他的生活之中。
李璟剝開他胸前一層薄薄的衣衫,露出那道已經癒合得七成好的傷口,一本正經:“師父受傷了,做徒弟的當然要侍奉在床前了。”
說著,指腹下移,緩緩地從新生的粉嫩傷疤上緩緩撫過。
眼中也不由沾了心疼之色:“以後就要在這裡留下一道疤了。”
吳議被他的手指撩撥出一陣心悸的癢意,想開口提醒他挪開手去,溫暖的手掌已經離開了他的胸膛,只留下指端殘留的灼灼溫度。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帶著疼痛的涼意,在這個沒有碘伏消毒的年代,只能用蒸餾的酒液代替消毒,以防止傷口感染。
痛過之後,才聞到一陣苦澀的腥味,李璟小心翼翼地將搗碎的魚腹草覆在他的傷口上面,眼眸低垂,謹慎細致得彷彿在雕琢一枚價值連城的玉。
這法子還是吳議設法傳遞暗訊的時候所碰巧想起的偏方,沒料到竟然用到了自己身上。
李璟慢條斯理地做完這一切,才將吳議的傷口用一疊幹淨柔軟的白布敷上。
他認真地低頭覆布,額頭幾乎就要抵在吳議的胸口上,吳議垂首一看,便看見他額上一圈細密晶瑩的汗珠,不由伸手替他擦了擦。
李璟倏然一抬眸,兩人目光猝不及防地對上,在穿堂而過的夏風之中擦出幾分不知名的熱度。
吳議下意識地撤了手,李璟也將自己的頭抬了起來。
“行了,你還是去劉刺史準備的房屋歇息吧,這裡太熱了。”吳議輕咳一聲,試圖緩解空氣中揮之不散的尷尬氣氛。
李璟的耳根紅得彷彿被彤彤的斜陽穿透,緋紅的痕跡順著耳廓一直攀到額角,也不知是熱的,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正欲開口說點什麼,便見許捷大喇喇地掀簾而入。
他倒也未察覺到空氣中的詭異,朝吳議挑眉一笑:“還未恭喜吳弟,你就要回到長安了。”
在旁人眼裡,能離開這個山水一隅的地方,回到帝國的心髒城市,無異於魚躍龍門,又重新回到了杏壇的頂端。
吳議也唯有坦然一笑:“我在長安等著許兄。”
許捷卻搖搖頭:“渡過此次生死大關,才知道最快意的事情莫過於斜陽小院,逍遙平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說長安雖好,卻無我鄉親,又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