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醫生,所要面對的,也無非生、老、病、死。
與治癒疾病,延緩衰老,目睹死亡不同,這是他在這個時代第一次迎接新生命的降臨。這種心情,實在不是言語可以表達出來的。
他不由回望自己肅立在側的兩位師長,在他們冷靜而平和的面孔之下,彷彿感受到了同樣的激蕩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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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從死神手中被搶回來的孩子,被天皇賜封為長信郡主。
與封賞長信郡主的聖旨同一天到臨的,是一道天後的敕令。
太醫丞鄭筠年事已高,恐不堪重任,賞黃金百兩,令之衣錦還鄉。
背後之事一時間流傳開去,人人都道鄭筠這一步實在是大錯特錯,救了太子妃母女,卻觸怒了天後,把數十年功業都毀之一炬。
這些流言蜚語也算是空xue來風,畢竟,在唐朝,官員正經的退休年齡是七十歲,在此之前,除非是官員自己告老,一般是不會輕易勒令還鄉的。
要是太子妃房氏所産下的是一名男嬰,恐怕鄭筠博士的回鄉之路也不會如此風光了。
吳議不免有些愧疚,若非他固執己見,這位德高望重、身子硬朗的太醫丞也許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再坐好幾年。
鄭筠對此倒是十分看得開:“老夫已到耳順之年,還有什麼閑言碎語是聽不得的?這個位置,老夫也坐了太久了,是該換換人了。”
他才剛卸任,便要離京,太醫署上上下下近二百人,也唯有幾位老博士並體己的生徒前來送行。
胡志林忍不住怒罵一句:“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們,鄭博士往日的教誨他們竟一點也不顧唸了。”
鄭筠倒難得一笑:“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他們有向上之心,未必就是壞事。”
吳議跟在沈寒山背後,未置一詞。
該說的話都說過了,鄭筠是個豁達開明之人,不需要他們這些晚輩的安慰之詞。
分別之時,鄭筠坐在馬車之中,遙遙探出一隻手,朝自己的學生和後輩們揮手作別。
北風蕭蕭而過,將人的衣襟撩動得颯颯作響。
千言萬語,都凝聚在了一道道遠望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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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筠走了,接任太醫丞一職的是陳繼文博士。
吳議心中明鏡似的,雖然陳繼文服侍東宮已久,但他素性脾氣寬和,未曾參與到黨羽之爭,資歷亦頗能服眾,的確是天後眼中這個位置的最佳人選。
與此同時,生徒們結業考試的結果也被公佈了出來。
不出吳議的意料,他並沒有按原來設想的被留在太醫署中,而是被安排前往千裡之外的蜀中渝州,被任為渝州地方的官學醫助教,以發展當地的醫學教育。
蜀中人遠地偏,這和發配流放已經沒什麼差別了。
對於這個結果,他早有預料,當日擅闖太子妃産房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離開長安的心理準備。
沒有被發配到軍營之中,已經算是看在沈寒山的面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