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肺。”
“病機何解?”
“肺氣虛,則衛外不固,水道通調不利,清肅失常,邪乘虛而入,而致發病。[2]”
“何為病邪?”
在這個問題上,吳議稍微卡了卡殼,不是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是在這個時代,顯然沒有人能接受“結核分枝桿菌”這個怪異的名字。
他思忖片刻,只能簡略搬出孫思邈這位大仙人的見解:“肺蟲也。”
事實上,就連肺蟲論在這個時代都還是一種偏門的見解,大部分醫官都還堅持著隋朝醫書《諸病源候論》中的觀點,認為這是一種“虛勞咳嗽候”,病機是“虛勞而咳嗽者,腑髒氣衰,邪傷於肺”。
也就是說,這個時期的大夫們對肺結核的認識還僅僅停留在它是一種肺病上,而至於其傳染的源頭、機制和預防的辦法都是一張白紙。
易闕顯然並不滿足於這個照搬孫仙人的說法:“既為肺蟲所故,那麼又是如何傳染的呢?”
吳議頓了頓,把中醫西醫的理論雜糅一通:“肺蟲可寄於痰中,染病之人咳痰之後,肺蟲就能分佈於空氣中,被體質虛弱的人呼吸進去,就會導致其發病。”
這個論點可是連被捧上神壇的孫思邈都未曾提出來過的,此言一出,就連在一旁吃瓜看戲的沈寒山臉上都不由一肅。
易闕還沒說什麼,倒是胡志林先發問了:“你這話,是從哪一本醫書中看來的?”
……當然是人民衛生出版社的《內科學》了。
吳議額上不由生出拇指大的幾顆汗珠,面上猶自鎮定:“此為學生的推論。”
“哦?”胡志林對這個答案顯然不甚滿意,“既然無據可依,又憑什麼這麼說呢?”
“回稟博士,此論確實無書可證,但絕非無據可依。”吳議不卑不亢,和他平靜地剖析,“神農嘗百草之前,也沒有人知道何為藥材,華佗走遍江淮,才得出麻沸散的方子,聖人先師的經典著作也都是從無到有,慢慢摸索出來的。所以學生想,即使這個推論不正確,也可以拋磚引玉,給大家提供一個思路。”
這番話,還是當初在袁州的時候張起仁所教導的,吳議直到此刻,才算領悟其中的深意。
胡志林被他反駁一通,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倒是易闕神色一變,臉上頗有激賞之意:“好一個從無到有!看來吳弟聲名不假。”
吳議不禁有些慚愧,不管是肺結核的傳染途徑,還是辯駁胡志林的一番話,都不是出自他本人的原創,不過也是借鑒前人的經驗之談而已。
不等易闕再出言發問,就聽見吳議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久聞易先生大名,學生倒也有一兩個問題想要請教。”
易闕往後一瞧,原來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生得倒是一副俊秀風流的好模樣,舉止氣度與旁人又有不同,仔細一想,也就知道這人的身份了。
“下官見過南安郡王,小郡王若有問題,只管發問,下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口頭上說著見禮的話,膝蓋卻也曲都沒曲一下,顯然沒有把李璟放在眼裡。
李璟背後便是一輪沉甸甸的斜陽,眸中卻已如暗夜沉下:“敢問易先生,第一位得傳屍之症的人實在什麼時候被發現的?”
這個問題,沈寒山已經提過,不過身在高位的李謹行沒有注意過這等小事。
而身為軍醫的易闕就不能不知道了,他垂眸追憶片刻,就得出了答案:“春四月。”
“既然春四月就有人得病,為什麼拖到夏天才上報朝廷?”
此話一出口,已經不是簡單的提問,而等同於質詢了。
夏末熱烘烘的微風拂過面頰,將易闕眼中的火光撩動得一跳。
他亦不慌不忙,反問一句:“軍中之人天天都有受傷得病的,難道如此小事也要打擾帝後清聽嗎?”
“方才李將軍已經說過,新羅一線慣無此病,難道發現了一例之後,不該有所警覺嗎?”
李璟下巴一揚,劃出一個頗為淩厲的弧度:“傳屍既為疫病,一經發現,自然應當立即上報,易先生隱而不報,莫非是因為自信自己的醫術過人,可以輕易化解此番疾病?”
此言一出,頓時如一枚無形的小箭,徑直戳向易闕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