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神色一震,忙不疊跪下請安:“臣周興見過太平公主。”
太平但挽起一個淺淡的笑,籠著長袖的小手一揮,展出一則手諭:“本公主奉皇後手諭,親自提審犯人吳議,周公辛苦了,還請早些回府安寢吧。”
周興眉心一動,顯然有些震驚,但亦不敢造次,只訕訕地賠著笑:“公主貴體踏此賤地,實在令臣心中不安,提審犯人,這是臣的本職工作,怎麼好讓公主辛苦呢?更何況此處陰寒濕僻,公主呆久了怕是對身體不好。”
太平將那則手諭輕輕拍在吳議面前的桌子上,抬眼望著周興,周興立即弓下身子,不敢讓自己高於太平,這個略顯滑稽的動作使他幾乎把腦袋磕到地上。
“我乃堂堂大唐公主,難道,還怕此處有鬼不成?”她眉眼一彎,肖似武後的眼中已有些她母親不怒自威的模樣了,“或者,周公此言,難道是在抱怨獄丞一職太過辛苦?”
周興心中一驚,不曾想到眼前這個半人高的小姑娘竟然已經已經三分主上的架勢,兩句不溫不涼的話打下來,就是治他個瀆職之罪也不為過。
不等他開口分辯,太平已坐在吳議面前,淡淡的餘光從周興大旱滿額的臉上掃過,如一道凜冬中的和風,收起了那股淩人的氣勢。
“周公莫要戰戰兢兢,我也只是感嘆獄丞一職實在辛苦,而周公日夜不休地提審犯人,實在令人心生敬佩。明日太平一定稟告母親,您這樣克己奉公的人,屈居在這裡實在太趣味。”
周興自然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手裡的鞭子還沒有抽出去,這套先兵後禮的訓人本事就先用在了自己身上。
不過嘛,識時務者為俊傑,收下眼前的好處才是上上策。
他忙磕頭謝恩,留下兩個給太平使喚的禁卒,便腳不點地地飛快離開,去圍觀另一場審訊。
等周興終於走遠,太平才揮揮手:“你們,還有你們,都去外面等著。”
侍衛們和禁卒彼此面面相覷地一對眼,讓公主自個兒呆在牢房裡,還是重犯面前,這不是找鍘刀砍自己的腦袋嗎?
太平笑容一凝,頗有些孩子氣地鼓起腮幫子:“你們要是現在不願意出去,就永遠也不要出去了!”
公主一言千金,這些侍衛禁卒們一時惶惶不安,都擠著從門口退出去,但也不敢走遠,都巴巴地貼在門口,手就按在刀柄上,時刻準備對付桌子另一頭坐著的重犯。
而被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的吳議,尚且沒從懵逼的心情中走出來。
太平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太醫哥哥。”
吳議這才恍然反應過來,剛下跪下請安,就已經被太平身側的李璟撲個滿懷。
小腦袋蹭在他懷裡,抬眼望著吳議瘦削的頜角,一雙明澈的眸子如暗夜中的兩顆明星,照破吳議心中縈繞不散的一片迷霧。
“還好方才璟兒你在背後提醒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太平扶了扶跳動的心口,到底是個沒滿七歲的孩子,哪裡見過什麼天牢大獄的陣仗,若不是李璟就貼在她身後一詞一句地提點她,她還真不知怎麼應付人精似的周興。
“還是公主機智無雙,實在令臣刮目相看呀。”吳議發自內心地感嘆。
李璟從吳議身上撤下來,戀戀不捨地退到太平身後,依戀的視線仍然痴纏地偎在吳議身上。
在滿地是皇親的大明宮中,唯有吳議是他打心眼裡認定的親人,是在袁州那一格天空下一起玩泥巴的舊友,是他此生認定的師父,是他唯一信任也必須保護的人。
為了實現心中暗暗許下的諾言,他逼著自己長大,逼著自己早熟,逼著自己做一個有用的世子。
所幸,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只要吳議能說出張起仁之前的言行,那就可以很快可以洗脫罪名,被接出這道重重枷鎖的監獄。
太平支著下巴,夠不著地的腳在輕紗織成的裙袂間晃動著,一副懶得開口,等你自己講的樣子。
吳議不禁苦笑,武後這一招也真夠厲害的,知道周興套不出來話,就換了兩個和他兩小無猜嫌的孩子來,反倒讓他不得不開口了。
正當他心中猶疑不定的時候,李璟卻從袖中取出一沓信紙,放在吳議的面前。
“這是張府搜出來的東西,議哥哥,你先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