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憑什麼就指認我是危害太子之人?”
“憑你鬼鬼祟祟,擅闖奉醫局,企圖銷毀證據。”周興最後嘆了一口氣,彷彿吳議唯一的一句話,就是最愚蠢的一句話,“或者說,就憑你是沈寒山的門徒,武後的走狗。”
他這句話,可以說是最後給吳議一次機會,讓他供出背後主謀了。
吳議眉心一跳,這才明白了這出好戲,想要唱給誰聽。
周興這顆搖擺不定的牆頭草,顯然還沒有站定自己未來效忠的主子,還企圖藉此事助太子黨扳倒武後,把吳議當成自己仕途上的最佳的祭品。
而這一搏,也是太子黨的背水一戰。
此時的武後雖然已經垂簾聽政,手握大權,但其心腹李義府死於貶地,袁公瑜遭到貶謫,就連許敬宗都因年老體衰而辭官。在表面風光的“二聖臨朝”的局勢下,武後的地位實際上已經勢單力薄,岌岌可危。[1]
而這一切,均是出自看似懦弱的李治的安排。他已經剪除了“舊武黨”的羽翼,可以放心大膽地藉助武後的才幹與能力,替自己這個不爭氣的身體治理國家。
在這個節骨眼上,趁著“新武黨”還沒有完全成立,擊潰武後,完成連長孫無忌都未能完成的偉業,又是多麼一件令人心神激蕩的事情!
周興當然想不到,他自己就會成為新武黨中的一員。
而撬開眼前這個少年的嘴巴,才是當下最要緊的任務。
——
大明宮中,另一場交談正在進行。
顯然,這裡的氣氛要比大理寺獄融洽很多,碩亮的燭光牽拉出一高一低兩道長長的影子,落在一席擺好的饗宴之上。
金乳酥、水晶龍鳳糕、貴粉紅、禦黃王母飯、玉露團、八方寒食餅……道道都是時下流行的吃食,簡直可以湊一席燒尾宴[2]。
往常太平若見了這一席,早就急不可耐地撲過去了,哪裡還管什麼別的事情,但今天,她顯然沒有往日的興致。
“今天這是怎麼了?”
武後揮手屏退侍候一旁的宮人,偌大的宮殿中頓時只剩下母女二人。
“女兒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想請母親指點一二。”
太平把手藏在背後,面上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夫子今天教李密的《陳情表》,裡頭有一句‘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女兒不明白,為什麼他死了以後還要編草呢?”
武後微微一笑,將她攬過懷中,正欲借機給她講一講《左傳》的故事,就已經瞧見她背後的那枚彌勒佛面具。
她垂眸沉思片刻,反而向太平伸出手:“你今天拿在手裡的是什麼,怎麼藏著不給我看?”
太平膩歪歪地倚在武後的懷中,跟她講起這面具的來歷:“這是女兒去年新春得到的玩具,是一個叫做吳議的太醫哥哥送給女兒的,當時女兒和弘哥哥走散了,幸好遇到了太醫哥哥,才能重回母親身邊。”
武後仔細翻動著這半舊不新的面具,心底早已通明透亮,不由微微一笑:“看來今天你不是來問什麼是‘結草’的,而是問怎麼報面具之恩的?”
太平這才脫出她的懷抱,將淩亂的裙裳一指一指梳正,恭恭敬敬地朝自己的母親跪下。
這是母女之間第二次行跪禮,第一次是楊氏一案,武後要給闖了禍的太平一個教訓,而這一次,則是為了另一宗案件。
武後眉頭一挑,空落落的懷抱尚存著女兒的體溫,剛才的溫馨氣氛卻在太平的一席話中逐漸冷卻下來。
“女兒聽聞那位太醫哥哥因為夜闖奉醫局而入大理寺獄,並被冠以毒害弘哥哥的罪名,但女兒認為這樣的定罪是很不妥當的。”
武後略一頷首:“是有些草率,但不至於無理。”
又低頭瞧了太平一眼,心裡五味陳雜:“你就是為了救這個人,而向我下跪?”
“不,女兒不是為了救吳議哥哥。”太平抬起頭,眸中閃落著忽明忽暗的燭光,“女兒是為了救母親。”
“哦?”武後斂起嘴角的笑意,眉心一動,落下一點淡淡的粉,“為什麼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