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兒也希望成為張博士這樣的醫者。”
“哦?”張起仁倒暫且先撂下吳議的事情不管,對小小的李璟産生了興趣,“為什麼?你和我不過數面之緣,怎麼要拿我做榜樣?”
一邊說著,一邊已引吳議李璟二人落座,自有僕人無聲無息地遞上幾杯上好的茶水,張起仁精銳的視線撥過嫋嫋的一片霧氣,落在李璟明亮的眼睛上。
李璟面前的是一杯棗泥杏仁茶,吃得滿嘴的甜:“您醫術天下無雙,當然是所有醫者的榜樣了,而且我在郿州的時候,都只聽見百姓稱贊您平易近人,而對其他博士沒有這樣的話,可見博士醫德過人,早已深入人心。所以璟兒也想像您一樣,懸壺濟世,做天下人的大夫。”
張起仁聽慣了恭迎之詞,聽到前半句也不過緩緩一笑,直到李璟後半句話,才算擦進了他的心坎裡。
他在官場摸爬滾打數十年,年少得意的心性也好,高潔傲岸的氣節也罷,都被歲月修建得整整齊齊,再也不是當初獨秀於林的那個小小生徒。
所剩的,也唯獨一顆懸壺濟世、行醫為人的赤子初心。它藏在這具老邁的驅殼裡面,不受任何風霜雨露的侵蝕,也不為任何利益好處所誘惑,至今儲存著當初踏入太醫署時立下的誓言。
世人皆見他風光於杏壇,卻不見他幾乎撐不住自己的一雙腿腳,更見不著他藏在心裡的那些初衷。
李璟一番話,倒無意地撥開他的心門,一時之間,數年付出的心血與情感都湧上心頭,千言萬語與百轉千回的心境交融在一起,都釀作為長長一聲嘆息。
吳議見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忙岔開了這個敏感的話題。
“璟兒年幼無知,出言無狀,還請博士不要放在心上。”他話頭一轉,終於提起了今天的來意,“其實學生此番前來,也是有兩件事情,希望博士能點撥一二。”
張起仁亦收斂其一瞬的感慨,目光挪到吳議恭敬的臉上:“你說說看。”
吳議在心中權衡一二,先丟擲李璟的問題。
“學生所見博士開具的藥裡有一劑月華丸,但翻遍醫經都沒見到此方,所以特地來請教博士這個方劑。”
張起仁但微微一笑:“你雖不在我門下,但仍然是太學的生徒,這種問題,只要在官學或者太醫署中見面就可相問,為什麼非要特地趕來拜謁。”
如果不是吳議已經知道太子年歲無多,也斷然不會把這藥丸放在心上,此番主要還是為了證實心中的猜疑。
但面上仍帶了波瀾不驚的笑意:“學生嘗求教於沈博士,就連沈博士也不知道這月華丸的配伍,可見此方之難得。所謂千金易得,貴方難求,自然少不得登門拜訪,才能請先生賜教此方。”
張起仁的話不過客套幾句,吳議又不是當真初出茅廬的學生,不管在哪個年代,想要參考參考別人的科研成果,好話總是要講兩句的。
“月華丸滋陰保肺,消痰止咳,是治療陰虛咳嗽的一味好藥。”張起仁端起茶杯,悠悠然啜了一口,彷彿吳議所提的不過是小事一樁,“具體配伍,待會我讓人用紙筆記下,你拿回去,也可以慢慢研究。”
“博士不吝賜教,學生實在感激不盡。”
說到紙筆,吳議便順勢提及另一件事情:“其實學生登門拜訪,還有另一重原因。”
張起仁從茶蓋裡翻起一雙眼皮,目光在嫋嫋的霧氣中變得捉摸不定:“說吧。”
“紙筆易得,書信卻不一定能傳達到,就拿博士方才所提及的月華丸的藥方來說,如果中間出了什麼紕漏,就不能傳達到學生手裡。”
此言一出,張起仁已摸透了吳議此行的目的,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也擱下自己臉上淡薄的笑意,神情凝重起來。
“你指的是鄱陽郡王的書信?”
吳議倒不意他如此開門見山地點明自己的來意,一時間也愣了神,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倒是李璟從凳子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朝張起仁行了一禮:“父親多封書信,都是寄往張博士府上,而議哥哥數封書信,郡王府卻從未收到,所以我們才疑心其中有人做了手腳,阻攔了議哥哥與郡王府的書信往來。因此事與博士相關,所以特地來與博士商量。”
難為他小小年紀,已經能把一席話說得清楚利落,他年紀尚小,有話直說,倒也不顯得突兀,反而省去吳議仔細構思如何開口的功夫。
吳議正在心中暗嘆這孩子的長進,張起仁已經淡淡地開口。
“此事老夫也早有注意,此前已經差人著手調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