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誰不知道,是賀蘭敏之那個賊子色慾燻心,將楊氏強行要了?可憐楊氏剛烈要強,不肯茍全於世,到最後,連個貞女牌坊都掙不上。”嚴銘喟嘆一聲,就連嘴裡的花生都停了停,以示對楊氏的同情。
吳議手上不由一滯,添藥的小銅秤登時傾倒於一邊,好在嚴銘眼疾手快接住了堪堪落地的藥材,嘴裡嘟囔了句什麼,吳議也聽不進去了。
武後要包庇的不是罪魁禍首的賀蘭敏之,而是禍根之源頭的太平,她一面不痛不癢地削了賀蘭敏之幾百傾田地流放雷州,一面又加官封爵好生安撫了楊氏一族,要的就是“息事寧人”這四個字。
他心中明白其中的症結,卻不可能像治病救人那樣去解開這個死結。
嚴銘擱下藥材,才吃下最後一口花生,牙齒搓得咯吱作響,像要把傳聞中那個罪惡滔天的賀蘭敏之一口嚼碎了。
“聽說那賀蘭小兒長相還挺風流,下次讓我撞見這個混賬小子,一定把他捆了,找一眾貪色的糙漢來,讓他也嘗嘗被人強要的滋味!”
嚴銘只有一股西北漢子的豪情仗義,這“以牙還牙”的方法聽起來倒還真夠解氣,只不過賀蘭已經流放去了雷州,只怕他想碰也是碰不上的了。
吳議一面重新擺平了面前的銅秤,心裡同時慢慢稱量著賀蘭敏之在武後心中剩下的分量,這個不知收斂的甥男已經將武後僅有的親情和耐心揮霍一空,等待他將只會是窮途末路。
銅秤在空中旋擺片刻,很快穩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中,剛把稱好的藥材一一傾倒在紙上,便見李璟一路小跑地從門口闖進來。
他也漸漸有了沉穩的樣子,緩過氣一口,才道:“師……議哥哥,賀蘭敏之他……死了。”
“什麼?”嚴銘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痛得“噯喲”一聲,臉上卻是一片快色,“什麼,怎麼死的,快說來聽聽!”
李璟和嚴銘不過因吳議而有數面之交,也不願透露太多:“我也是聽宮裡的小太監說的,別的也不太清楚。”
“這我可得去好好問問。”嚴銘哪裡察覺得到李璟心中淡淡的敵意,甩開手中的花生殼,就火急火燎地去摻和到別處的八卦裡去。
吳議無奈地搖搖頭,一邊慢慢替他收拾好一桌子的花生殼,一邊趁機教李璟:“別看這是別人吃剩的東西,花生殼煮透曬幹後也能入藥,是斂肺止咳的一味好藥材。”
李璟把他的話細細記在心中,過了好一會,才又提起剛才的話頭:“其實是太子殿下處的裴源哥哥告訴我賀蘭敏之的事情的,他說賀蘭行至雷州,就被當地義士捉住,用馬韁勒死了。”
義士?吳議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恐怕殺手這個詞才更符合那人的身份。
他還是頭一回覺得人的死訊也能帶來快意,這快意像一把帶血的刀,雖然刺破了他醫者仁慈不可存害人之心的底線,卻也挑開了心裡那個怎麼也解不開的死結。
他心頭略鬆解了些,才垂眼望向李璟:“這話你方才怎麼不講?”
李璟趴在桌子上,眼睛跟著吳議的手一起落在花生殼上:“嚴銘哥哥吃完花生就忘了殼,說明他是個粗心大意的人,這樣的人是守不住口的,告訴他,不久等於告訴了整個長安城的人嗎?”
這話倒是不錯的,他家小徒弟從小就可有眼力價了。
“行了,咱們去洗晾花生殼吧。”
天涼了,呼吸系統的疾病就要趁著肅殺北風一起殺來,是時候預備預備些止咳防喘的藥劑了。
——
楊氏和賀蘭敏之一前一後的死亡,就像秋天飛揚的落木,在天穹中令人矚目地旋舞片刻,便很快地落定在地面上,慢慢腐化進泥土裡,被人徹底遺忘。
鹹亨二年的冬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彷彿應驗了吳議的想法,大明宮中的咳嗽聲是越來越多了,百部丸、百合杏仁湯、川貝枇杷露等等藥丸藥劑流水介從太醫署裡送出去,內科聖手們不停揮筆灑墨,寫下一個個止咳平喘的方劑。
在一眾藥方裡,送去東宮的月華丸便顯得格外有些與眾不同。
吳議本只覺得這藥丸名字好聽,又彷彿在哪裡聽過,半響,才記起在郿州的時候,張博士似乎也是替人開過這劑藥丸的。
“月華丸?沒聽過。”沈寒山撥開李璟的手,“和你師父一邊玩去。”
李璟到底年紀小,好奇心旺盛,得不到一個明確的解答,心裡就像小貓抓癢似的耐不住。
見沈寒山忙裡抽不出空解答他的疑惑,便又纏上吳議,非要他把這個方子列給他。
吳議自不過只聞其名,不知其方,倒也挺想知道到底是哪幾味藥材湊出這麼一副名字動聽的藥劑。
最後也只能提議道:“不如我們去問問張博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