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在上嚴目以待,兩位公主的婚禮也不敢辦得熱熱鬧鬧,兩府聚在一塊,點上兩盞大紅燈籠,高懸一幅太子親題的“囍”字,就算是個雙喜臨門的婚禮了。
李弘雖然不親自來主持婚禮,也差人賞了許多東西,金銀玉器流水介地送到駙馬府上,叫人知道這二位也是堂堂的大唐公主,豈可輕易讓人小瞧了去。
宣城年歲小些,對於婚禮的禮節頗有些疲於應付——並不是不興奮與憧憬的,只是喜悅的心境被數年幽禁的陰暗所掩蓋,一時間被灼灼燈火照亮開去,還有些措手不及的倉皇。就像在暗中藏久了的老鼠,總是很怕光的。
而義陽早就過了三十的年紀了,青春不在,容顏凋敝,連黑發裡都夾了白絲。
她就像一尊被人搬來抬去的泥菩薩,雙目無神地凝視前方,但見一片喜慶紅燈映入眼中,彷彿要化作一場熊熊烈火,要把她燒個灰飛煙滅。
她忙扯下鳳冠霞帔,驚慌失措地喊著:“走水了!走水了!快來救火呀!”
權毅對這門親事本來就不甚上心,不過抽出點糧食養個半死不活的人,誰又能逼他舉案齊眉?
雖說是公主,但這副痴痴傻傻的樣子也實在入不得眼,唯一的好處就是他以後尋花問柳,也不會有人來撒潑鬧事,還能賺得個駙馬爺的頭銜,倒叫些後院起火的同僚頗有些豔羨。
一時見他的新娘子發起狂來,他趕緊找人把她拖住,按捺下心頭的怒火,好言好語地勸慰著:“公主您好好看著,這裡是沒有走水的,這是燈籠啊,是咱們合婚點的燈火。”
義陽倉惶地望著他,從他懷裡掙脫出去:“我沒有下咒,我沒有養貓,父親,父親救我!父親救我!”
她一邊跑,一邊喊,沙啞尖細的嗓音如同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門,被重新推開的瞬間刺耳得令人都不禁後退了幾步。
權毅也終於失去了耐心。
“速速去宮裡請太醫來!”
——
義陽、宣城二位公主長居掖庭,一貫為武後肉中兩刺,一動此刺,痛在武後身上,到時候掉腦袋抄家,可就是不是鬧著玩的了。
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誰也不敢擅自出頭,就連張起仁都告了不適,不願因微末的小事挑起兩黨之爭。
“求求您救救姑媽。”
願意求人的,只有李璟一個,而李璟能求的,也唯有沈寒山一人。
若不是吳議和他約法三章,他早就雙腿一折跪在地上求沈寒山了,只可惜這位祖師爺可還沒認他這個小徒孫,半分憐惜之情也無。
不僅如此,還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躺,一副拖也拖不走的賴皮模樣:“你這話可就奇怪,這婚是太子殿下替你姑媽求來的,你要請,也得請張博士啊。”
“因為姑媽的婚事,太子殿下已經得罪了皇後娘娘,如果張博士這時候再替她診治,只會更加觸怒皇後娘娘。所以,張博士是肯定不會在這時候出頭,讓太子殿下與皇後娘娘的矛盾加深的。”
沈寒山眼珠一滯,凝視著眼前這個八歲大的孩子,唇角不由抿出一絲笑意。
“這話,吳議教你的吧?”
李璟偷偷抬眼覷著沈寒山的臉色,總覺得這笑裡不懷好意。
還是老老實實在自己這位“祖師爺”面前點點頭:“議哥哥說,沈博士宅心仁厚,卓爾不群,斷不至於和那群看人眼色的牆頭草為伍,所一定會去駙馬府上。診治公主。”
這話說得實在滑頭,明面上是誇他醫術“卓爾”,暗地裡卻逼著他做這個“不群”的老實人呢。
“小家夥,不是我不願意去救人,而是沒有人下旨,我不敢啊。”沈寒山敲一記他的腦門,清脆“噠”一聲響,“你找我之前,得找個人開口,我才去!”
李璟揉著發紅的腦門,不解地望著沈寒山:“可是皇後娘娘不是不願意讓太醫博士們去診治病情嗎?”
沈寒山從椅子裡慢慢滑下腰桿,雙腿一翹,足尖蹬開窗戶。
窗外正是初夏最暖和溫煦不過的陽光,太平和禾兒兩人正在樹下你追我趕,頑皮地玩著躲貓貓的遊戲。
“這宮裡,使喚得動我的女人只有兩個。”
他掰著下一根手指頭,表示皇後那裡是行不通的。
另一個,自然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