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陳啟文眼珠一轉,笑意攀上眼角,“這個字好,兔可比豬中聽些。”
劉盈本就就氣急,這會更是幾乎要給氣得吐血,張起仁忙安撫他:“沈博士並非在開玩笑,他的意思是,這封信左不過是一家之言,其中又包庇了多少,隱瞞了多少,實在是不得而知。學生無知,可透題的博士實在其心可誅!”
陳繼文接著道:“這些學生都還年輕,熬不過功利兩個字也算常情,要是一竿子打翻船,也未免可惜,倒不如讓他們老老實實地其中關節吐露出來,再略施小懲,以防此事重演。”
這話說得句句在理,劉盈到底也不是年輕氣盛的人了,嘴上雖然狠厲,耳根子到底是軟的。
他也退了一步:“那就請孫公明示。”
孫啟立坐看這幾位學生各展手段,心中也另有一番考察,劉盈過直,直則易折;陳繼文卻過柔,難立威信;沈寒山太好玩,連他自己都收拾不住……看來看去,始終還是一個張起仁最沉穩可靠。
他沉吟片刻:“涉事的學生各罰抄四經二十次,不抄完不許入學,其餘要查要辦,就交給張博士吧。”
說是小懲,也實在太狠了些,但和被攆出官學相比,已經演算法外開恩。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讓這些生徒的心上天下地跑了一番,最後才被孫啟立輕輕幾句話拉回人間。
等諸人散去,天光早由明轉暗,沉沉地壓到人的心底。
晚風過側,涼意細如魚鱗,一點點騷颳著人的面板。嚴銘在寒噤中一抹額,虛汗幾乎沾濕了整個手掌,徐子文瞧他整個人也像被放空了血似的慘白不已,竟也被他不人不鬼的模樣嚇了一跳。
“嚴弟……”他面上照舊一派擔憂,“你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那二十遍經文,我替你抄一半就是,你莫要心急。”
“我透題給吳議的事情,並無二人知道……”嚴銘不答他的話,反目光慘淡地望向他,“徐兄,你這的確是好計。”
徐子文眼皮一跳,忙笑道:“嚴弟,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怪為兄無能,沒有救你?這不也沒出什麼大事嘛。”
嚴銘聞言,不僅不感到寬慰,反倒覺得心底更冷了幾分。
“徐子文,寫信的人就是你,是不是?要是今天沒有沈博士橫插一腳,你就要我推翻信裡的話把他拉下水,不過,你也早預料到他可能會化解難關,所以預先留個人情賣給他……”
嚴銘慢慢分析下去,才發現自己早就被玩弄在股掌之中,實在是可笑至極。
可他實在是一點也笑不出來:“徐兄,我當你為手足,你卻視我為棋子,如今我已為廢子,你也不再是我的兄弟。”
說罷,他從腰間抽出一把三寸長的小彎刀,刀鋒一轉,割下膝下一尺長的衣袍。
不等徐子文出聲制止,他腳尖一抬,徑直把這截割下布帛踢到對方腳下。
“我與徐兄,割袍斷義。”
——
吳議自旬試散去,又在學堂裡讀了一會文章,直到薄暮時分,才慢悠悠揹著自己的幾本舊書回到住所。
剛進院門,便聽到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生徒們不好好地待在房內苦讀,反而個個從視窗探出個腦袋,目光從裡挪到外,齊刷刷聚在吳議臉上。
吳議往裡一看,便看到嚴銘跪在自己門前,背上還捆了一卷荊棘,腰桿挺得筆直。
“他都跪了一個時辰了。”這種吃瓜場合從來不缺好事者,“這出戲文叫什麼來著?負荊請罪!”
各隔間裡一陣窸窸窣窣的笑聲,吳議心下當即有了分曉,忙走過去:“嚴師兄快快請起。”
嚴銘像沒聽見似的,不僅不起來,反而從背上抽出一支滿是刺棘的荊條,往吳議手中一塞。
“往日的事情,是我做錯了,師弟你大人大量,就抽我一頓消消氣吧。”
吳議被他鬧得哭笑不得:“你做錯了什麼?”
嚴銘抬起頭,認認真真望著他:“我不該設計陷害你,不該存不軌之心,不該行小人之事。”
三個“不該”一出口,吳議已經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這話就奇了。”他故作驚奇,“師兄不過與我看書論經,怎麼就成了設計陷害呢?更何況我是託師兄之福,才算得了個上等,應該是我謝你才對啊。”
這個臺階可算給得十足寬敞了。
嚴銘偏聽不出他的意思,忙解釋道:“不是,我本來是想等你得了中等之後,再向博士舉報你,但今天劉博士的話已經提醒了我,君子行事應當光明磊落,這一回是我做錯,還請師弟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