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議推門進到分給自己的那間屋子,撲鼻而來一股發黴的粉塵味兒,抬眼望去,一扇紙糊的窗戶被風霜雨露豁開數道口子,悄然漏進幾絲淩寒春風。
難怪古人常感嘆“學海無涯苦作舟”,中央第一學府的宿舍條件都趕不上九十年代他讀大學那會,能和莘莘學子相伴的也唯有這冷冷清清的一間小屋、一扇寒窗。
他略收拾了下灰塵浮動的房間,便坐到案前,翻出一本張起仁送的《黃帝內經》,默默記誦起來。
第一回 措手不及的旬試,孫啟立就不留情面地給了個百分百的掛科率,要是下次旬試還不合格,指不定就真要被這位嚴苛的老師掃地出門了。
埋頭苦讀中的時光總是一飛而逝,吳議才讀完半短不長的一篇《八正神明論》,天色早已暗沉沉地壓了下來,清冷一束月光從視窗溜下,全掬在書本折頁的一道淺痕裡。
他從密密麻麻的古文裡抬起頭,稍微舒展舒展筋骨,拿筆頭戳了戳半垂的燭芯,正應景地想著方才看得那一句“月郭空,則肌肉減,經絡虛,衛氣去,形獨居”,便被一陣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思路。
不等他應一聲“請進”,竄起的燈花裡便照出一張白淨得有些膩歪的臉,不請自來地湊到吳議跟前。
客行主便的朋友絲毫沒有冒犯的自知,一雙桃花眼裡堆滿笑意:“吳弟,這麼晚了還在苦讀,難怪張博士對你另眼相看。”
吳議報以微笑,腦海裡開始仔細尋思著這個從來沒搭過一句話的老哥姓甚名甚。
來人頗有眼力見,知道兩人遠不足稱兄道弟的情誼,也抬出個臺階給他下:“令尊與家父有同窗之誼,咱們兩家雖世交多年,我卻一直未能與吳弟親近,實在是為兄的近鄉情怯,還望賢弟莫要記恨在心裡。”
吳議一拍胳膊:“是了,令尊便是……”
“雍州太守徐文。”徐子文從善如流地接過來,“為兄實在慚愧啊!”
吳議但笑不語。
兩人哈哈半天,徐子文見太極也打夠了,仔細著是該通通關竅了,於是袖口一抖,摸出一副金饌玉鑲的紅木盒子,悄悄地從桌下遞到吳議手中。
吳議笑容一滯,垂眼看去,那盒子顫顫巍巍地滑開蓋子,露出裡面三寸長一條人形人參。
“此物喚作人參果子,是道家的無上妙品,聽說此物三千年得一樹,三千年開一花,三千年結一果。”徐子文聲音突然壓下來,跟著風裡跳動的焰火一頓,“宮裡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好東西,我想著賢弟文弱,特地送來給你補補身子。”
幸好是在唐代,否則吳承恩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吳議呵呵一笑,往外推了推盒子:“議本愚鈍,與道無緣。”
燈泡不徐不緩:“賢弟實在謬誤也,上善若水,可利萬物。”
吳議委實無奈:“不瞞徐兄,小弟信的是佛家。”
……
徐子文恨鐵不成鋼地剜他一眼,吳家這小子簡直就是張牛皮糊的紙,油鹽不進!
——偏偏還撕不得,嚼不爛。
他臉色一沉,反把寶盒當驚堂木似的一拍,寒聲道:“如此說來,賢弟是要與我易道殊途?”
屋裡擱的這一張是積年的老榆木桌子,質地堅實,很耐得住砸。
吳議也很耐心地等徐子文拍案呵斥完,向門口伸了伸手:“徐兄自然回徐兄的寢房,議自然留在議自己的房內,當然是殊途了。”
——砰。
房門幾乎都要給徐子文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