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藤雖劇毒,貓、鼠、羊、魚食之無恙,蓋食性也。
李敬業指尖一顫,頓時大驚失色:“那賊子能借貓下毒,必定是府裡的人,還得精通藥理,才能知道這斷腸草是毒人不毒貓的。”
“這貓天天窩在老爺被子上,只要把毒下在這黑貓的毛皮上,等老爺摸過它,就會把毒沾在手上,再吃進嘴裡。”
徐容咬牙切齒地一笑,目光滑到李順涼透了的屍身上:“這種詭計,絕非李順一介下人能想出來的,只可惜對方已經殺人滅口,看來早料到他的奸計會暴露。”
“萬幸今天張太醫在,爺爺才度過這一劫啊。”李敬業眉裡眼裡都是餘悸,“……若那賊子挑張太醫沒來的日子下手,只怕是早就得逞了啊。”
他長籲短嘆一番,撫著心口,似乎不忍加以想象。
許是夜深風寒,張起仁整個人緊緊裹在鶴氅底下,瞧著倒更像是那件華貴厚重的衣服沉沉地壓在他的肩頭。
他雙眼乜斜地拄著杖,半響,才如夢初醒似的:“今天的事,還好有徐容發覺,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老夫這把身子骨也是不中用了,只能看看年輕人的出息了。”
徐容把黑貓交給下人帶出去,半托住張起仁拄在杖上的手:“這事學生實在不敢居功,還是方才吳議師弟察覺出的漏子,否則賊子野心,還未必被咱們知道!”
吳議正規規矩矩縮在角落裡,精神奕奕地吃瓜圍觀中,沒想到徐容突然提到了自己,滿臉不肯獨攬功勞的高風亮節。
幕後兇手指不定就站在這院子裡和他一起看戲呢,這時候攬功的可就是對方眼裡的活靶子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徐容這甩鍋技術簡直一流。
吳議在心底無可奈何地罵一句“滑頭小子”,果然就不應該陪他熬夜看書,這分明就是跳上了賊船!
徐容正笑眼眯眯地望著吳議,便見他神色一黯,滿臉惶恐。
“師兄實在過謙了,其實學生也只是給師兄點燈照蠟,議才學尚淺,不通醫典,還是師兄提點有方。”
吳議真摯地一抹額角,把兩滴汗珠抹在眼旁。
不就是甩鍋嗎,我還會反彈呢。
徐容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白天看這小師弟沉默寡言像只不會叫喚的小奶狗,到了關鍵時候該咬人的照樣齜牙咧嘴厲害著呢。
他早在信裡聽說過吳議砒霜醫血癥的氣魄,卻實在沒和眼前這個清瘦內斂的少年聯絡到一起,直到現在才發覺這身單薄的皮肉底下,襯著的心眼還不少呢。
張博士看人的眼光果然還是很毒。
折騰了半宿,眾人也實在沒心思去計較徐容和吳議那點小心思,既然罪魁禍首已經自戕,犯罪工具已經沒收,那差不多就該收拾收拾各回各家了。
張起仁在英國公府上又小住了幾日,直到李勣顫巍巍從床上坐起來,才把懸著的一顆心放回胸口。
李勣是刀山屍海摸打滾爬出的硬漢子,對死去活來這種事權當家常便飯,這一回去鬼門關兜了一圈,只當自己的魂魄又出走了一回。
“老夫數渡黃泉,都是張老你硬生生拉回來的。”他虛弱地咧唇一笑,一口牙齒掉光的禿槽都像能咬人似的,“你放心,不過是一隻貓,還能嚇死老夫?你當老夫也是那等無知婦人?”
都恢複了跟武後鬥氣的精神頭,可見是大好了。
李勣不顧兒孫的勸阻,爽朗地大飲一口尋骨風酒,把酒碗豪爽地往地上一砸,彷彿還是當初那個金戈鐵馬、豪情萬丈的少年將軍。
——
東風拂柳,轉眼間已是陽春三月。
鹹亨這個年號也隨著歷史的腳步,按部就班地取代了平穩安定的總章,開啟了另一個充滿傳奇的時代。
對於吳議而言,這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各地太醫都已陸續回赴長安,太常寺很快貼了文榜,宣所有生徒三日後到長安官學報到。
如今執掌長安官學的是副太醫丞孫啟立孫博士,聽說是個剛直嚴苛的老先生,徐容常來往於國公府和張府之間,每每提到這個曾授業解道的孫博士,都一副劫後餘生似的哭喪表情。
“博士裡就數他脾氣最古怪的,以前有位師兄背錯了一個藥方,給罰在冰天雪地裡跪了一個時辰,腿都跪成豬腿了!”
徐容津津樂道著這幾年不得了的見聞,最後,才無限同情地拍拍自己師弟的肩膀:“吳議,你可一定得熬住啊。”
在他們這些年長的生徒眼裡,這個孫博士可不是什麼和藹可親的師長,分明是個張口就要吃人的妖怪。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雷公藤的毒性,度娘說“雷公藤對各種動物毒性不同,它對人、犬、豬及昆蟲的毒性很大,可以發生中毒甚至死亡,但是對羊、兔、貓、鼠、魚卻無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