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與寥寥幾個仍在坐席上的國主對視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嘆道: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為之奈何?”
“縱然你們求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他仍然是笑著的,盡管下面幾位都快要哭出來了。
“陰陽分隔,往來不便········若我等冥土之神,能夠左右陽間之事,哪裡輪得到我遼國呢?這世上必然永歸一國,地上神朝也不是夢想。”
“譬如我遼國當今國主,素來痴愚,我不喜他,是不是能換下他?並不能!我雖然是開國龍氣之首,獨佔三分尊榮,但一旦天命終結,也不過是普通鬼眾,靠著往日功績,配享宗廟,得幾分死後之榮,其實還不是鬼物而已。”
他坦然站起,看向遠方。
這處宮殿正對著外面高大的光柱,從這裡站起來就能看到。
“所謂鬼神,其實還是鬼類,不過僥幸得了敕封,受了龍氣,就有神異,號稱鬼神,我等便是此類。除此之外,鄉野之間,無知蠢婦村名,信奉孤魂野鬼,久久得了香火信願,也如同你們這般,號稱鬼神。”
“這種鬼神,只好在冥土作威作福,不敢輕易去往陽世,被光一照,被雷一震,被風一吹,就要受創,除非將脆弱的鬼身修成神道法體,狀若月光、琉璃、水晶,行走動臥好似生人,才算擺脫了陰質,算得上真正的神祇。”
遠處,光柱矗立著,接通天地,大約有十幾丈高大,柱子裡面可以看到農民種植蔬菜,收割稻草,士子文人辯論不休,將士巡視邊疆·········但凡他想看到的,依仗過去龍氣主持者的身份,他有許可權看到。
“比如那個禍亂朝綱的國師,就是一位修成神道法身的冥土神祇啊!”
“要想幹涉陽世氣數,非得有人修成類似的法身方可不避龍脈之氣。”
“可惜,我自下降冥土以來,晝夜鍛煉,至今一無所獲,想來不是時日太短就是缺了上進之法。”
“只好作壁上觀罷了········”
他這一番話說完,場上一片寂靜。
任憑他們之中生前主宰大權,威福自用,死後也不過是冥土鬼國之中依附龍脈而存的十幾位王侯之一,再想要幹涉陽世的事務卻是不能。
這種明知後人在作死,恨不能回到過去掐死自己的子孫的感受,大約只有死過的人才知道。
可惜他們做不到更多了。
“我曾經試圖託夢陽世國主,就是二世,我的兒子。”
坐在他左手下方席位的那位國主點點頭,他還記得此事。
“那時遼國還不是遼國,浩兒繼位時不過是一方藩鎮,治下才只有三郡,不過百萬軍民。我當時還只是被追封為武鄉候,新死不過十幾日。那時浩兒身上集結百萬軍民之氣,雲氣浩蕩,體制初成,我費盡心思才僥幸示警,令他警醒危機。事後,龍脈躁動,當時的鬼城崩潰一半。”
“之後,再過兩年,我再次去往陽世,浩兒已經進位侯爵,這次卻連靠近都做不到了。大凡人主,都身系萬民,自有願力集結,彙合城雲氣,能闢鬼神,萬法難侵。所謂龍氣,便是統禦,只要國家體制尚在,統治治下百姓,自然便有這等民心願力,這便是所謂人道龍氣來源之一。”
“我等要想插手宮廷,除非找到別的幫手,比如陽世的妖族、水族,代為轉達。只要是陽世的生靈就可。”
下面的幾位都目光火熱地看向他。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
“其實這個方法屢見不鮮,歷朝歷代都有各種類似的事跡。諸如魚腹藏書、狐貍夜鳴,宗廟神異,仙人傳書,都是玩爛了的把戲。只是有一點,大遼立國三百年,土地兼併,人口太多,官制廢弛,武備不修,已經是積重難返···········再興大遼,難度將不亞於重開一朝,需得一位真正的英明之主,不可輕忽!”
“幾位,可從宗室之中挑選幾位候選,由我等在冥土運轉龍氣,尚可造就一兩位具備蟒蛇之運的潛龍,最多不要超過三個,一來龍脈衰敗,不堪重負;二來分薄龍氣,有夭折之患。”
說完這些,他又坐回席上,自顧自享受美酒佳餚。
冥土鬼國之中,享受不亞於人間,龍氣福田之中,各種享受應有盡有,所謂陰間享福,其實就是指的這一類。
十幾位國君,各懷心思,舉杯握箸,卻是食不甘味。
眼下生死存亡就在眼前,每一日都能肉眼可見地感受到龍氣天柱在縮小、降低,哪裡能夠不擔心呢?
國家滅亡後,他們這鬼國雖然不會立刻奔潰,但等到新朝鼎立、繼承天命,他們這些往日的王朝都被會打落塵埃,再不複如今這般風光。
前朝的鬼國如今安在?也不過就剩下了一座殘桓廢墟,孤零零一個素服老頭子,守著那往日的榮光等死。
他們可都是去參觀過的,那裡連口井水都沒得喝了,那位前朝開國之主,只能等著冥土的雨水解渴,活得還不如他們鬼國之中一個平民鬼眾呢!
之前他們就是一天天看著自己的陰福享盡,眼看好日子要到頭,心裡急得跟什麼似的,偏偏他們無能為力,往往會提醒他們已經死去的事實,這種心情,這種感受,不是活人能夠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