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纖指點向龍井:“西湖龍井,色綠、香郁、味甘、形美,八十五度水,高衝低斟,觀其舞,品其醇。”
再點碧螺春:“洞庭碧螺春,捲曲成螺,白毫顯露,先水後茶,七八十度即可,茶湯清澈,香氣馥郁。”
從毛尖的細秀,到普洱的陳香,再到鐵觀音的“觀音韻”。
不僅特點、沖泡說得精準,甚至隨口補充:“《茶經》有載,茶者,南方之嘉木也。陸羽評水論茶,可見其雅。這鐵觀音,尚有觀音託夢、王說魏說之典故,頗為有趣。”
《茶經》沈青慈沒有看過,不過師傅整日掛在嘴上,她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李嬤嬤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中是掩不住的驚詫!這……這絕非鄉下女子該有的見識!她定了定神,強壓訝異,換了方向:“茶道尚可。侯府人事更為複雜,大小姐日後需一一記清,不可失禮。”
李嬤嬤開始講靖遠侯府的宗族旁支,人物關係錯綜,她故意說錯了幾個輩分和一位老太君的喜好,暗中觀察。
沈青慈安靜聽著,長睫微垂,遮住眼底思索,她敏銳地察覺到那幾處錯漏,卻不動聲色。
待李嬤嬤說完,讓她複述。
沈青慈微微一笑,聲音柔和:“嬤嬤教導得是。如此說來,那位三房的六嬸婆與二房的四表姑奶奶是姻親,平日似乎都偏愛南曲?而那位老太君聽聞比起甜膩,更喜清淡素齋是這樣嗎,嬤嬤?”
沈青慈只微笑著接話,話語間卻不著痕跡地繞開了錯處,幾句問答下來,意思已清清楚楚,既全了嬤嬤的面子,也顯出自己並非懵懂。
李嬤嬤心頭微凜,這丫頭心思竟如此縝密!再看向沈青慈時,眼神不由凝重了些。
刁難,還在繼續。
用膳時,李嬤嬤特意吩咐了口味極重的菜:羶味撲鼻的羊肉羹、辛辣的川味小炒。
席間,她拿出十二分精神,緊盯沈青慈,食不言寢不語、筷子擺放、喝湯勺子不碰碗壁。
種種繁瑣規矩,試圖讓沈青慈在口味和嚴苛下失態,沈青慈再次讓她失望。
儀態端莊,腰背挺直,動作優雅從容。
面對羊肉羹,沈青慈只用勺尖輕舀一點,淺嘗即止,面無異色,辛辣小炒,也只象徵性夾一筷,便不再碰。
她用膳儀態無懈可擊,舉止皆合規矩,對那些不合口味的菜,也只淺嘗即止,神色自若,瞧不出半點勉強。
李嬤嬤看著她那副從容淡定,心中震驚:這丫頭不是在莊子上長大的嗎?
一個鄉下棄女,怎會如此?
幾輪交鋒後,李嬤嬤對沈青慈的態度徹底變了,從輕視刁難轉為暗中忌憚和審慎,不敢再隨意拿捏,教導時也規矩了許多,少了刻意多了幾分真心指點。
這日,李嬤嬤放下戒尺,看著端坐案前的沈青慈,語氣緩和不少:“大小姐聰慧過人,舉一反三,許多規矩老奴稍加提點,小姐便能領會,日後在侯府定能應對自如。”
沈青慈抬頭微微一笑,眼底帶著一絲探究:“嬤嬤過譽了,青慈不過略懂皮毛,還需嬤嬤指教。”
李嬤嬤擺手嘆了口氣:“老奴奉命行事,大小姐天資聰穎又肯學,老奴佩服。”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警告:“只是這侯府……水深浪急。大小姐,方才老奴提及的那位三房六嬸婆,她孃家侄女正是如今府中趙氏的心腹陪房。您入府之後……萬事小心,謹言慎行。”
李嬤嬤欲言又止,最終只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
沈青慈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看來侯府的水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