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巷內數年寒暑,飽受折磨,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睡不安寢,病不可醫,早已將這女子摧殘得比實際歲數蒼老了不止二十。只是她過早衰敗的容顏下,還藏著曾經養尊處優的點點痕跡,隱約可見。
十二年前的花朝節,百裡春晴正值八歲,隨父母雙親入宮賞花,正巧見到幾個高門女子在欺負一個剛入宮的小宮女,便憤憤不平地出面救了小宮女。
花朝宴席上,百裡昭說笑般講出了此事,而當時的皇後孫氏得知後,便將這小宮女賞給了百裡春晴,正是韞玉。
而眼前面目猙獰的這個女子,便是當年那其中欺負韞玉的高門女子之一。
女子露出冷笑:“我宋貞韻的父親雖位高不過你爹,但好歹也是四品朝臣,門第顯赫……先皇後認為我壞了宮中規矩,要我入宮學習禮教,就將我送去貴妃宮裡幫事,可誰知那貴妃心腸歹毒,我不過是犯了個小小的錯,她就把我一腳踢入了永巷……”聲音微微有些悽哀,“我在這裡已經十二年了,本是大好年華,如今卻被折磨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都是因為你!全都是因為你!”
宋貞韻咬牙說著,一步上前,猛地一把掐住了百裡春晴的脖子。
宋貞韻的指甲掐入了肉裡,百裡春晴喘不上氣,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而韞玉正要上前救百裡春晴,卻被另一個女子一腳踹在了腹部,疼得蹲下身來,又被幾人縛住了身子,動彈不得,只得大叫起來。
“不要!不要這樣啊!”那原被幾人欺負的少女也忍住渾身疼痛站起身來,猛地撲在了宋貞韻腳下,“不要傷害她,她是二皇子妃啊!你這樣做,皇後和二皇子絕對饒不了你的!”
“二皇子妃?”宋貞韻不住鬆了一下手,片刻之間,眼中突然怒火更甚,手中掐得更緊,“二皇子……難怪那貴妃會送我到永巷來,那年你救那小宮女時,豈不就是被那二皇子偶然撞見而罰了我?而那時的貴妃,不就是當今的皇後,二皇子的生母嗎?”
百裡春晴被宋貞韻逼到牆角,背靠在牆面上,脖子被捏得完全無法喘氣,瞪著雙眼,氣喘不已。
又怎會料到這十二年前不小心結下的樑子,如今兜兜轉轉地在這樣一個求救無門的鬼地方遇到……
而這時,肖衍不可能再來救自己了……
正以為自己必將死的時候,突然想起身上一物,於是悄悄地在宋貞韻眼皮子底下緩緩將那東西取出,再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東西狠狠地刺向了宋貞韻腰間。
“啊——”宋貞韻吃疼,慘叫一聲,一下子松開了手,後退幾步,再怒瞪著百裡春晴。
那幾個本在縛著韞玉的女子也忙放開了韞玉,上前詢問宋貞韻的情況,韞玉和少女則趁機連滾帶爬地站到了百裡春晴一邊。
百裡春晴脖子上終於鬆懈了下來,扶著牆壁,大口地喘著氣,也斜眼瞪著宋貞韻,手中緊握著一把小小的桃木劍。
歲月長久,這小小的桃木劍早已經磨損得有些老舊,幸而自己有隨身攜帶的習慣,天牢中的差役也見其不過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並沒有收走,竟沒想到能在這危急關頭救自己一命。
想起八歲那年,一個漂亮男孩在皇宮的後花園中,將這桃木劍塞到了自己手中,目光灼灼:“我不在的話,就由它來保護你吧。桃木劍是辟邪的,還可以打壞人哦!”
拍了拍磕得生疼的膝蓋,自己哭喪著的臉,終於破涕為笑。
而那幾個欺負韞玉的高門女孩跪在男孩面前瑟瑟發抖,埋低了頭。
韞玉上前,緊緊拽著了自己的裙角,小心地探出頭,在自己耳邊輕聲道:“這是二皇子啊……”
從未想到二皇子肖衍會出面救自己,手中緊緊握住這一支小小的桃木劍,臉頰上似乎泛起淺淺的紅暈,而肖衍好看的側顏在日光之下,彷彿在熠熠生輝,讓自己再也無法挪開目光。
宋貞韻大約是被桃木劍傷得不輕,捂著小腹,罵罵咧咧地便帶著那幾個女子離開,沒入了永巷深處。
百裡春晴望著幾人背影消失,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揉了揉被掐出一道紅印的脖子,小心地將桃木劍收了起來,嘴角一絲酸澀。
少女朝著百裡春晴跪下,磕了幾個頭,哭道:“多謝二皇子妃救了奴婢一命,奴婢必當好好伺候您!”
百裡春晴扶起少女,苦笑了一聲:“我會到永巷來,大約也不再是什麼二皇子妃了吧,你別這樣……”又好奇問道:“你為何識得我?你叫什麼名字?此前是在哪個宮裡?”
“奴婢叫嫚兒,原本在皇後娘娘的正陽殿裡做事,過去您和二皇子常來正陽殿,奴婢自然認得您,”嫚兒低著頭回答,“您可能不記得了,奴婢有一次不小心把給娘娘杯中的茶水裝得太滿,娘娘用茶時,茶水灑在了袖口上。娘娘本是要罰奴婢的,幸好您出面解圍,否則奴婢恐怕早就到永巷來了……奴婢感念您兩次救命之恩,這輩子都聽您的,願為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嫚兒義正言辭地說著,恐也是突然想起如今的處境,又不住哽咽了一下,眼角落下淚水,無辜的雙眼仰望著百裡春晴。
而百裡春晴則也更覺悽然,不想在永巷中竟會遇到故人,卻又是在如此不堪的情形之下,但還是勉力擠出一絲笑容:“或許……或許我們以後都再無法出去了吧,唉,在這永巷中,也正好做個伴吧……你便也別總是奴婢奴婢地稱自己了,我們都一樣,只願能在這裡多活幾年……也許運氣好的話,會遇到皇上大赦天下的那天……”
炎熱的天氣漸漸退去,寒霜開始在破漏的屋頂上凍結。直至入冬後,便常見有太監前來,抬著一具一具的屍首離開。
看起來,那些女子大約是被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