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終選擇了我嗎?
腦海中的聲音沒有回答,可是伊蒂絲像是找到了新玩具,喜悅重新回到了她的心裡,在心湖中激蕩。
她忽然理解了為什麼裡維斯會沉迷於他想象中的世界,他在現實裡只是乏味平庸的罐頭工人,而在那個世界裡,他無所不能。什麼人會不向往那樣的國度?
伊蒂絲不想要無所不能,她只是在小徑分叉的花園裡尋覓,想要找到自己的歸宿和意義。
人的精神是一種很奇異的存在,並不是簡單的心理打擊就能夠徹底擊潰一個人,創傷和過去能夠摧毀人的心理,但只要有一隻伸出的援手,受創傷者就能在相對舒適的環境下透過正向反饋疏導壓力,漸漸回歸正常的生活,實現心理上的自我修複。
而想要徹底摧毀一個人……需要的是長期的對於安全感的破壞,不給人心理上適應的機會,並不是一味施加負面反饋,是要在他感到放鬆的時候施以沉重的打擊,摧毀人用來保護自己的心理屏障。
沒有人刻意想要毀掉珍貴的實驗品,然而也沒人意識到他們無意中營造出了多麼合適的精神施虐環境。
在被迫承受來自外界環境的壓迫和傷害時,人會無意識地尋求心靈上的慰藉和寄託,多數時候,他們會選擇求助於宗教,就像是數百年前宗教改革之前的民眾那樣,寄希望於死後進入天堂,因此面對教會不加掩飾的貪婪,依舊可以毫無怨言。
在那點微不足道的希望的驅使下,生前的一切痛苦都變得可以忍受。
她不渴望天堂,那她還想要什麼?
在又一次實驗之後,伊蒂絲躺在試驗臺上,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瘦得脫形的手背上經脈清晰可見,因為劇痛的餘韻微微顫抖。
她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視線漫無目的地遊離。
某個瞬間,她毫無徵兆地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伊蒂絲想。
她望著天花板,一點點輕輕地笑起來,呈現在監控中的笑容漂亮得不可思議,那雙綠眼睛裡是一覽無餘的溫柔和友善,純淨得彷彿虔誠的信徒。
少女向著虛空抬起雙臂,張開手,似乎想要擁抱不存在的神明。
她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是有目的的,之所以她還活著,之所以她沒有像那些親人一樣死去——她的存在是為了某個目的,而她已經找到了這個目的。
她盈盈笑著,在臆想中看到了那道沉默的訊號,於是努力挺起胸膛,彷彿想把自己的心也一併露出來。
“我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把我自己獻給您。”
她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
她是將自己的皮囊作為祭品獻給神祗的信徒,是被選中的祭司,是感而受孕的聖母,神子藉由她的軀體降臨世間,以她的肉體重生,她將獻上她的一切,以求在死亡中獲得淨化和解脫。
十六歲的伊蒂絲處於女孩最美好的年紀,可她的視線已經穿透了漫長的未來,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她的親人……每一個,他們都死於自己的渴望,伊蒂絲曾經不能理解,但現在她忽然和他們所有人感同身受。
那個訊號,是它選中了她的身體,而她也知道某一天,在她死後,它會來到地球,跨越無數億的光年,與塵埃般的她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她幾乎是期待那個訊號的到來,期待它在她的身體裡複活,以她的身份和眼睛,親眼見證這個遼闊的世界。
這就是她的命運,這就是她的渴望,她願意死於渴望實現的那一刻,去迎接她選擇的“幸福的一生”的結局。
人是被慾望驅使的生物,當確認自己的渴望之後,就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行動力。
實驗室裡無時無刻不啟動著抑制變種能力的訊號源,不過這對伊蒂絲來說不是問題。無法使用的是變種能力,但她控制人類依靠的其實不只是半吊子的變種能力,只要她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阻攔她。
她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即將到來,在那之前,她必須讓自己回到安全的地方,為她的拉尼亞凱亞提供最好的環境。
布朗克斯區的公寓裡,伊蒂絲噙著笑容,坐在桌前暢想未來。
她需要先給教授發一條簡訊,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芬奇家族的遺産足夠多,只要她成年之後就可以從銀行裡取出來;有教授的保護,澤維爾學院足夠安全,也方便拉尼亞凱亞學習怎麼使用她的變種能力……
還有,她還有朋友,琴會喜歡她的,教授也會照顧她,她一直被孩子們喜歡,他們也會對她很好……
在床上躺下時,伊蒂絲的腦海裡仍然盤旋著無數的念頭,窗外啟明星落下,深沉的夜色褪去,熹微的曙光一點點攀上窗臺——
她安心地閉上眼睛。
就要結束了,她告訴自己。
——明天,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