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蒂絲屏住呼吸:“你是誰?”
“叫我萊克斯。”萊克斯輕快地回答,“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實驗室,呃,這不是個慶祝新員工加入的好時機,對吧?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感到愉快,伊蒂絲·芬奇小姐?伊蒂絲?我能叫你伊蒂絲嗎?”
他輕聲念著,像是在學習單詞的孩童一樣不斷變著聲調,微表情豐富而生動,如果不是伊蒂絲躺在玻璃棺材裡,他的態度甚至可以說友善。
伊蒂絲聽過這個名字——萊克斯·盧瑟,萊克斯集團的年輕總裁,萬眾矚目的企業家和慈善家,低調,風趣,親切,風評良好,沒人會把他和人體實驗聯系在一起。
“你要對我做什麼?”她問。
聽到這句話,萊克斯挑起一側的眉,眼睛睜大了一點,似乎有些驚訝,向反方向歪了下頭。
“對你做什麼?不,你理解錯了,我不是那種邪惡科學家。”他的語氣輕快如同他此刻的笑容,“這是一場雙贏的合作,據我所知你一直在尋找研究變種人的實驗室,但是我保證那些實驗室沒有我們這樣豐富的經驗和先進的裝置,這算是一份投標書,你覺得呢?”
玻璃棺材裡溫度是恆定的人體最適宜溫度,不可能讓人感到寒冷,然而棺材裡,伊蒂絲看著萊克斯的微笑,緩慢地打了個寒顫。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意識到在自己自以為隱蔽的時候,一直有一雙眼睛在暗中冷冷地注視著她。
萊克斯微笑著輕聲說:“tada,我只是在完成你的願望,伊蒂絲。”
“為什麼是我?”她問。
這一次,萊克斯低下了頭。
他的臉上斂去了此前的愉快,眼眸幽深得像是深淵,一貫帶笑的嘴角此刻不再上揚,無端顯得陌生而疏遠。
很快他又揚起嘴角,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溫度頃刻間回到了那雙灰藍色的眼眸裡:“啊,對,我應該先向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合作專案。我父親一直很喜歡星空,阿姆斯特朗登月的那一刻大概是他人生裡最幸福的時刻之一。然後……這個愛好也傳承給了我,所以我一直在資助我們國家的太空探索專案,吃力不討好,對吧?”
盡管身邊空無一人,可他看起來像是面對著一整個現場的記者,萬眾矚目,他站在自己的主場裡,用充滿自信的語氣侃侃而談著:“不過很幸運,我的等待還是有收獲的,幾年前nasa更新了裝置,隨後監測到了一點有趣的東西。”
他抬起眼睛,不遠處的螢幕亮了起來,跳出一個視窗,一段波譜圖線在畫面上移動。
“一段來自遙遠星系外、持續傳送了數百年的訊號。”萊克斯望著監控中的畫面,眉毛極為細微地挑了挑,似乎在感嘆,“而它的接收者居然是西雅圖的一個普通家庭——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
他低下頭,欣賞著被固定在玻璃棺材裡的女孩倏地睜大眼睛,眼底的情緒彷彿雪山般崩塌,雪塵漫天飛揚,遮蔽了眼眸裡殘存的光。
只有在情緒劇烈波動的人的眼睛裡才能看到這樣壯觀的景象。
伊蒂絲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到底是如釋重負還是欣喜若狂,她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出神地看了很久,始終沒有再開口。
那個聲音。她想。那個訊號,那不是她的幻想。
它的確存在。
拉尼亞凱亞計劃——在之後,伊蒂絲知道了她所參與的這個計劃的名稱。
體檢報告顯示,伊蒂絲的智商已經突破了人類的歷史記錄,並且還在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提升,這段來自未知的神秘訊號不僅僅是寄宿在她的大腦裡,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改造她的大腦,不斷向著看不到的極限開發,讓她堪稱弱小的變種能力演變成了現在的恐怖模樣。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有一天,她問。
萊克斯只用了一番話,就把最重要的實驗品留在了實驗室,每天乖乖接受實驗,再也沒有逃跑的念頭。除了死人以外,伊蒂絲可能是有史以來最配合的實驗物件,就連每天沉浸在研究裡的科研人員在看到她坦然的態度時,也不免感到一絲微妙的憐憫。
“因為它來自遙遠的宇宙深處,”他說,“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是銀河系所處的超星系團,目前我們暫時推測這段訊號來自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之外。”
超星系團是人類已知最大的宇宙結構的組成單位,所以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人類的“已知”。
而她腦海中的訊號來自人類的已知之外,是無數人用生命去追求的“未知”。
“……你在笑什麼?”科研人員在開啟儀器之後,瞥見伊蒂絲臉上的笑容,忍不住皺眉問。
雖然名義上是合作夥伴,然而實驗品怎麼也不可能真的有多高的地位,而多數時候,她需要做的並不只是提供自己的身體這麼簡單。
劇痛在神經末梢沸騰,她的額頭上滿是汗水,手指痙攣,嘴角卻依舊掛著笑容。
一道光從遙遠天體到達地球需要漫長的時間,當那道訊號踏上旅程時,宇宙才剛剛誕生,地球還只是某顆尚未死亡的超新星上的一部分元素,它卻已經預見到了它的目的地,沉默地奔赴那個新生的超星系團,踏上了無歸的旅途。
它花了數百億年跨越無垠的宇宙的同時,太陽在銀河系裡成型,一顆顆行星開始圍繞它旋轉,誕生了地球,又過了數十億年出現了人類,他們不斷進化,生老病死,周而複始,直到某一個瞬間,一個嬰兒在地球上出生,這個遠道而來的信使終於行至旅程尾聲,穿越漫漫時光,找到了它的終點。
它在想什麼?伊蒂絲忍不住想。
你在想什麼?
你一直在看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