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眼瞳倒影著奇詭的金色花紋,如同佛羅倫薩盛夏裡繁花盛開,那張破碎的小臉上浮現出些許猶豫,但最終她點了點頭。
接下去的問題不用她回答,傑森也清楚,只是他不想問。
這次不是開玩笑,不是以前她可以無所畏懼沖上去以傷換傷的那些時候,一度他以為死亡變得離拉妮婭很遙遠,他終於可以擁有不會失去的珍寶,不用看著他們拋下自己離開。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她當然知道!她連她會死這點都他媽知道!
怒火在他的腦海裡咆哮,他如果能出聲,聲音大概是沙啞的,像是被烈焰的濃煙燻烤,傑森咬著牙,在空氣中重重寫下單詞。
[回去]
拉妮婭搖頭。
這種時候她偏偏固執得讓人想磨牙。
[我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黑暗裡。]她說。
防護罩在這一刻終於破開一道縫隙,拉妮婭眼疾手快,把還完好的那隻手伸進去,一把攥住了傑森的手腕,用盡全力想把他從裡面拽出來。她向後遊動,手指卻怎麼也握不住——那隻孩子的手一次次從她手中滑出去,那層看不見的薄膜把他關在了祭壇上,任憑她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把他拽出屏障。
拉妮婭看了自己手中的手腕幾秒,倏地抬起頭。
她惶惶然的眼神落進傑森的眼中,他沉默了會,忽然扯起一個笑,笑容裡帶著幾分稀薄的嘲諷。
“看起來這個神比你想得貪婪多了,”他的語氣反而顯得輕松,“這裡總要留下一個人作為祭品的。”
拉妮婭看著他,慢慢開始搖頭。
不。她想。不。
但是說不有什麼用?她的手指越攥越緊,可是連她的手指也在消散,金雪冉冉上升,融化在靜謐的湖水裡。
她定定地看著傑森,忽然松開了手。
莫名地,傑森想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面……或者不能說是見面,那時候他正在池塘裡掙紮,想著自己居然要淹死在池塘裡滿心操蛋,低頭看見罪魁禍首雙眼緊閉面孔蒼白,如同冰冷的白銀雕像。
他看著拉妮婭向後退去,黑發在水中飄舞,像是盛開的浮花。
突然間,她猛沖過來,從縫隙裡撞進了屏障裡,重重摔在地上,不等翻身坐起,無形的力場覆蓋過來,把措手不及的傑森丟出了屏障。
離開水之後,以殘缺的身體想要保持平衡都很困難,拉妮婭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拖著半邊身體,回頭看向水中的傑森,他正懸浮在她用【picsart】濾鏡搞出來的氣泡裡。
拉妮婭鬆了口氣,對他揮揮手,表示告別。
她像只被捕進網裡的小人魚一樣,破破爛爛,動彈不得,躺在地上,還沖他笑,眼神裡透著高興,好像她居功甚偉。
傑森直直地看著她,只覺得無窮無盡的憤怒快要在他的腦海裡火山爆發。
小紅躺在地上猶自高興,根本不知道他正在怒氣高漲。
“去他媽的。”他說。
湖水又一次震蕩,然而這一次震蕩的頻率比以往都要劇烈,整座地下湖都在搖晃,湖水熱得像是要沸騰,熱量從水面向下傳遞,彷彿有誰把剛剛錘煉成型的兵器插進湖中淬水,熾熱的金屬在水中冷卻,氣泡伴隨著盛大的嗤嗤聲湧上水面。
大量湖水被蒸發,湖面上雲蒸霞蔚,拉妮婭沒能辦到的事在這一刻變成了事實。
在震動中,祭壇開始緩緩上升,速度越來越快,支撐祭壇地面的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此刻石柱舉著祭壇沖向水面,水流激蕩,聲勢浩大,如同潛龍升空。
潛水的人不能夠快速上浮,否則體內氮氣不能排出,水壓迅速減小,能夠讓人肺泡破裂乃至死亡,但是拉妮婭把一切都安排得足夠妥帖,有氣泡保護,傑森完全可以搭順風車,和石柱一起升上湖面。
數百米的距離轉瞬即至,古樸的祭壇破水而出,一道劍光橫空而來,遍佈銅綠花紋的防護罩轟然破碎,露出了祭壇上陷入昏迷的女孩。
阿提拉把重劍從水中提起,沸騰的湖水漸漸平靜,流動著絢爛的晚霞色的劍身也漸漸黯淡,剛剛他只是把重劍插進湖水,就製造了整片湖水蒸發的景象。
他坐在女王小山一樣的屍體上,從山巔俯瞰著黑發男孩濕漉漉地從湖水中鑽出來,毫不停頓地爬上祭壇,半跪在女孩身邊,用纏著繃帶的手把她緊緊抱進懷裡。
“真是亂來。”阿提拉望著他們,搖頭輕笑。
此前的肆意狂妄盡數收斂起來,沒留下半點痕跡,就彷彿從未出現過,他坐在山巔拄劍觀望,悠然地像是坐觀海潮。
飄散的光從四面八方湧來,彙入拉妮婭的身體,她消散的肢體漸漸複原,身上的傷痕也一點點散去,彷彿修複師用工筆細細修複斑駁的名畫,片刻後女孩恢複了呼吸,黑發在祭壇上逶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