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文的示意下,拉妮婭將目光轉向了房間裡的電視,在她進來之前,電視一直是靜音狀態,而現在原本被調低的音量漸漸放大:“讓我們來看看今年的最佳女演員——”
鏡頭從席上掠過,忽然切給了席上一位金發美人特寫——阿佳妮·海文優雅的側臉出現在畫面裡。
她神情寧靜而悠然,妝容完美無缺,無論哪個角度都在閃閃發光,看不出任何端倪。
拉妮婭愣了下,轉頭看向海文。
不久前還被妹妹捅了一刀的兄長看著螢幕裡的阿佳妮,神情裡居然透著幾分欣賞。
注意到拉妮婭的視線,海文做了個不解的手勢,莞爾道:“怎麼了?”
“……”拉妮婭沒說話。
反倒是海文笑了起來。
“作為一個女孩,她付出了很多努力才取得現在的成就,所以讓她繼續走下去吧。”他感嘆地說。
這一次,逆著螢幕的光影,拉妮婭終於看懂了他的眼神。
那是一種……縱容而又寵愛的眼神,就像是主人看待自己的寵物,它取得了任何進步都能讓主人開懷,也會毫不吝嗇地給予寵愛,然而不管他如何親切耐心,都無法改變他是個高高在上的施與者的事實。他從不覺得人類能夠和他平等,所以不在意阿佳妮的背叛,甚至能在這一切之後還一如既往地對待她,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而之所以她覺得海文看她的眼神和以往不太一樣,是因為……之前的每一次,海文看她時看的都只是身上的龍鱗。他在看的是龍血,而作為龍血的宿主,拉妮婭對他來說並不存在。
直到今天,他終於看到了她本人。
柯達劇院裡,大螢幕暗了下來,電影片段開始播放。拉妮婭抬起頭,看見了螢幕裡的角色,或者說,在角色背後的阿佳妮。
畫面裡,阿佳妮舉著槍,微笑著,哭著,劣質的妝容在淚水融化,變成黑色的淚水。對於演員來說,這種激烈的情緒很容易處理,卻也因為太過奔放和失控,反而很難觸動觀眾的內心,可阿佳妮不一樣。她的笑容並不張揚,只是唇角微微一掀,就傳遞出了她在笑的資訊,她分明在哭泣,可她的眼睛——那雙美得不可思議的眼睛卻又那麼平靜,彷彿有一個靈魂正在那潭死水裡溺斃。
這個鏡頭很快結束,轉向了下一個女演員,全部片段結束後,獎項頒布。這一屆的奧斯卡影後並不是阿佳妮,但攝像機也給了她一個鏡頭,她微笑著為新任影後鼓掌,表現符合她一貫的定位——自信,從容,古老家族培養出的雍容氣質。
然而她的眼睛裡只有死寂。
房間裡響起了輕輕的掌聲。
“她做得很好。”海文一邊鼓掌,一邊微笑著說。
……
他說,你做得很好。
阿佳妮坐在席上輕輕鼓掌,用完美的微笑武裝起自己,思緒卻飄到了數天前的晚宴上。
她沒有得到任何懲罰,沒有被送進監獄,或者背叛者應該待的地方。沒有人要她為她的罪行償還。她以為自己看到了深淵,於是投入深淵的懷抱,用自己的絕望去交換瘋狂,然而她懷抱著燃燒自己的決心把自己燒盡,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改變。
深淵早就看到了她,而她拼盡全力,也無法從深淵逃離。
你還在期待什麼?阿佳妮問自己。
她已經是足夠特殊的那一個了。那麼多人渴求過海文的原諒,然後他們都變成了龍炎中的屍骸,只有她,無論她做錯了什麼,她的哥哥都會原諒。
從他們還是孩子起就這樣。因為龍血稀薄,在家裡她永遠是會被忽視的那個,不會有人記得她的生日,而被選為繼承人的阿提拉,無論多忙碌,每年都會送上足以讓全世界女孩尖叫的禮物。他滿足她的全部渴望,縱容她的全部嚮往,毫不隱瞞地對她敞開所有秘密,把她從那個抱著玩具熊的小怪物,一手塑造成現在萬眾矚目的大螢幕公主。
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在意?有多少視線在追逐他背影,而她只是其中之一。她看過那麼多人渴望站在他身邊,而最後留下的卻是毫不起眼的阿佳妮。汙衊、誹謗、蜚短流長,阿提拉從來不在意這些,只有她日日夜夜輾轉反側,咀嚼著那些嫉恨和惡意,把它們埋進皮囊之下,塑造成自己抵禦世界的甲冑。
只有一次,她以為自己已經獲得了資格,於是她隱晦地告訴他,她最深的渴望從來不是香水和口紅,而是那封寫著她名字的生日信。
阿佳妮閉上眼睛。
很多年前,小女孩躲在門廊後,看著大人們簇擁在男孩身後經過,她探出頭,小心又貪婪地將他的表情鐫刻在記憶裡,嘗試著去模仿出他的神情。
是不是太厭倦了點?是不是太冷漠了點?他看起來並不難以接近,但她總覺得她的哥哥從未把任何人放在心裡。
她正玩得開心,忽然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
阿提拉有趣地看著她,然後微笑起來。
“你喜歡表演?”
那一刻,她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自己。
在如雷的掌聲中,年輕的女演員露出了美麗的笑容。
——她終於真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