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在他修長的手指間彎曲,一張張輕飄飄地搭上成型的塔尖,阿提拉專注地看著紙牌塔,手上的動作卻很快,紙牌像是雪片一樣紛紛落下,幾乎是一張剛落下下一張就搭了上去,動作輕盈又迅敏,彷彿這不是個要求耐心和計算能力的遊戲。
資料視野其實算是龍血的附帶品,理論上來講,應該隨著龍血的消失而消失,但是拉妮婭只是心念一動,熟悉的線條和數字頓時在視野中重現,讓她稍微一怔,但隨即她就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在看阿提拉搭建的紙牌塔。而和她第一眼感覺到的一樣,呈現在眼前的紙牌塔有著近乎完美的資料結構,維持著岌岌可危卻又無比穩定的平衡,就像是一條簡潔而精緻的公式,那種數學上的、無與倫比的美感,足以讓任何對數字敏感的人為之沉迷。
拉妮婭發怔的時候,阿提拉已經聽到門口的動靜,抬起了頭。
當他的目光觸及她時,他的手指顫了顫,手指間的紙牌撞上了紙牌塔。
只是輕輕一碰,精巧的結構瞬間被破壞,佔據了半個桌面的紙牌塔“嘩”地坍塌,化作一桌紅白的廢墟。
紙牌的坍塌沒能讓阿提拉低頭看上哪怕一眼,他隨手拋下手中的紙牌,對著拉妮婭笑了下,笑容透著股少年氣的靦腆。
“又見面了。”他笑著說,“您感覺還好嗎?”
從拉妮婭進入他的視野之中,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她,可是拉妮婭感覺這一次阿提拉·海文的目光和以往不太一樣,她說不上來,但是那種感覺的確存在,然而他的眼神又並不熱切,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禮,彷彿他沒有像個狂熱追求者那樣連著五天用花海填滿病房。
“謝謝。”拉妮婭迅速道謝,“你想和我說什麼?”
“不,是我應該向您道謝。”海文說,“我聽說了您英勇戰鬥的事跡,作為被您拯救的普通人,我想我應該盡我所能來回報您的幫助。”
拉妮婭抿了下唇:“包括龍血?”
海文的笑容裡多了分歉意:“我恐怕……我的答案會讓您失望。”
他的目光投過來,拉妮婭清晰地感覺到纏繞在手腕上的龍尾瑟縮了一下,往衣袖裡無聲地滑下去了點,彷彿被鷹隼盯住的蛇。
——從進入房間開始,之前活躍的龍尾立刻萎靡了下去,只敢藏在衣服裡瑟瑟發抖,連動都不敢動,完全看不出之前四處探看時的張牙舞爪。
……它之前是仗著自己和傑森都不會打它嗎?拉妮婭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這是個秘密?”她問。
阿提拉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他舔了下牙齒,不太好意思地笑笑,隨後清晰地說:“不是……是因為那是婚禮。”
“新娘飲下新郎的血液,龍血會改寫他們的血統,用血緣的契約代替婚戒,從此相互感知,相互擁有,相互聯結,成為彼此的骨中骨,血中血,即為夫妻又為父女……這就是儀式。”他說。
“……”拉妮婭這次是真的沉默了。
她不是沒有猜測過,但是她真沒想到——這和垃圾吸血鬼小說有什麼區別?新娘和新郎大概只是代稱,只是用“新郎”來代指擁有龍血的那一方……所謂儀式之後能夠承受龍血不被侵蝕大概是真的,但既然限定了是婚禮後,那具體操作起來肯定是——
拉妮婭覺得自己想不下去了。
她努力讓自己的無言以對別在臉上顯露出來,並且開始懷疑對面的這個男人是不是阿提拉·海文字人。這個房間一定有哪裡不對,拉妮婭很懷疑自己是不是進門的時候就掉進了另一個世界。
反正龍血已經流空了,這根尾巴也不是不能忍……拉妮婭自我安慰。
然而海文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
“它的本質是寄生者,”他恢複了正常的語調,“就算放空了血液,它也不會從你的身體裡徹底離開,寄生者從來不會輕易妥協,時間越長,分離也會越困難。”
剛剛那種奇異的狂熱感像是潮水一樣盡數褪去,他面帶微笑,但是笑容裡不帶任何情緒,讓人分不清剛才是他的偽裝還是露出了面具下的一角。
“而且,所有寄生生物都在渴望控制宿主。”他慢慢地說,“你有感覺到嗎?”
拉妮婭:“……什麼?”
“施虐欲,想要傷害,或者控制,讓同類屈服於你,”海文的語速越來越慢,“帶給他創傷和疼痛,縱容反抗,然後鎮壓,從身體和精神上掌控他的一切……總會有這一天的,小姐。”
披著人皮的惡龍微笑著,宛如女巫低語,對拉妮婭吐出惡毒的預言。
“你會傷害你身邊的所有人……而且從中獲得愉悅。”
在他低柔的聲音裡,纏在手臂上的龍尾貼著面板顫了顫,噤若寒蟬。
……她本來應該想點別的的,對於自己會不會變成海文口中那樣之類的,但拉妮婭奇妙地沒有多少實感,甚至還走了下神。
“阿佳妮也是這樣?”她說。
她的話讓海文挑了下眉,似乎不太懂為什麼她會問這個,隨之而來的是困惑。
他真的在困惑,過了幾秒,他才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彎下腰,從紙牌堆裡撿起一張,捏在手裡翻轉:“不,這是我們之間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