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極冷,夜裡小翠與程曦二人抱在一起才能睡著,但也被凍醒過數次。
同屋的老宮人雖依然不太搭理她們,可冷至極時,也會和她們湊在一團。
果然如那太監說的一般,入了冬程曦日日不得閑,每日都有被凍死的宮人,這後山上早已屍骨累累,有時候挖著挖著,便挖出半截子屍首來,她早習慣了,隨手便將捲起的席子丟了進去。
剛進永巷時,她還會在牆上記著日子,可時日久了,她便不在記了。
數著日子反而覺得更無了盼頭。
直到某一天,她夜裡沒在凍醒,去後山時,發現土裡鑽出了綠芽,她知道了,該過年了,或者,已經過完年了。
那夜她剛歪下頭,便做了個夢,夢見在雲山那汪冒著熱氣的溫泉邊,哼著小曲,靠在訾琰的肩上,不知是誰在身後推了一下,噗通一聲,她跌進了泉中,揮著胳膊蹬著小腿,便往泉上游,可誰知腳下忽然出現一支手臂,死死拽著她的腳腕。
程曦急了,只覺得胸口憋悶,喘不上氣來。
她用盡全力想將那支手甩開,可那手的力道越來越大,就在她即將摒不住氣時,終於看清了那泉底的人,是紅紅,正對著她微笑。
“醒醒!”
程曦睜開眼時天還未亮,同屋的老宮人已立在她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這個丫頭一直在說胡話,是病了麼?”
老宮人指的是小翠,程曦低頭一看,小翠正歪在她胸前,口中喃喃,伸手一摸,便覺得面上滾燙得厲害。
程曦心裡一沉:“她發燒了,我去找人!”
“糊塗!”老宮人在她額上重重拍了一下。
這一下將程曦徹底拍醒了,若是讓嬤嬤知道小翠發燒,不但不會給一口湯藥,很可能會直接要了小翠的命。
這下她徹底慌了,顫著手去拉那老宮人襤褸的裙擺。
“真是麻煩吶。”老宮人抱怨了一聲,將小翠在地上放平,從那牆角席子下面拿出一個碗來,遞給程曦。
程曦接過來後,在自己早已殘破的宮裙上扯下一塊兒布,對著老宮人鞠了一躬:“實在麻煩您了,我先去外面取點水來。”
老宮人回頭望了眼她,默默點了點頭:“是個懂事的,可惜了。”
回來時老宮人已將小翠袖子拉在了肩頭上,鞋襪也被脫了。
老宮人將小翠攔在懷裡,一手捏著嘴,一手將碗裡的水朝她口裡灌。
程曦也沒閑著,忙用那濕布子,不停擦拭著她的胳膊,腋下,脖頸。
再喂完水後,老宮人從程曦手裡接過了帕子,沖著小翠的腳,對程曦揚了揚下巴,然後低頭開始替小翠擦拭脖頸。
程曦未有半句不願,抬起小翠的腿來,在她腳心不斷的來回搓著,直至搓熱了,再去搓另一隻。
小翠頭上搭的布子一見溫了,程曦便跑出去重新沾水,一回來老宮人便替小翠擦身,她則去搓腳。
就這樣反複折騰了半個來時辰,眼看快到嬤嬤來派活兒的時候,小翠頭上的熱終於退了大半,人也清醒過來了。
走的時候還有些暈沉,程曦還反複叮嚀,讓她多喝水,盡量撐住了,別讓嬤嬤瞧出病來,小翠對屋裡二人滿是感激地點了點頭。
小翠那日燒是退了,可之後,每至夜深,便開始不住地咳嗽,每一聲都叫人心疼,眼瞧小臉越來越尖,面色漸漸蠟黃。
這夜,屋內三人剛睡下,便被一陣急促又沉重地咳聲驚醒,空氣中忽然彌漫出濃濃的血腥味,程曦蹙了蹙眉正要開口,耳邊卻傳來小翠略帶沙啞極輕的聲道:“索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程曦沒敢回話,極力穩住呼吸,佯裝她已經熟睡,可那眼淚卻很誠實地不住下落。
再睜開眼時已是第二日,嬤嬤來叫她運屍時,悄摸往她袖中塞了倆白麵饅頭。
程曦小心翼翼將這倆饅頭揣進懷裡,夜裡回來時,饅頭都癟了。
她遞給老宮人一個,又給了小翠一個,二人見了這饅頭若獲至寶。
小翠接過便往嘴裡塞,塞了一半這才想起程曦來,程曦笑著拍了拍她:“我吃過了,你慢點吃,別噎著。”
小翠興奮地點了點頭,那眼角滑出了兩行清淚,與這香甜的饅頭一道入口,還不時抬頭沖她笑道:“真好吃!”
程曦鼻頭一酸,別過臉去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