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慣來仁和,見她這般疾言厲色,更有些退縮,喏喏半日,方才道:“這話是父皇說的,叫有才幹者各司其職,君主高坐明堂便可,難道這也有錯嗎?”
鐘意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晌,方才道:“殿下,你知道丹州百姓現在是什麼樣子嗎?你知道多少人流離失所,與至親陰陽相隔嗎?不需要親眼見到,你只聽我講,不覺得蔡滿之流,千刀萬剮難贖其罪嗎?”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既然無力挽回,不應該努力將損失降到最低嗎?”太子不解,勸慰道:“左庶子等人,皆是國之棟梁……”
他面上神情真摯,顯然說的都是心裡話。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鐘意說不出話來了。
她忽然能理解,為什麼皇帝堅決要廢掉太子,改立李政了。
不是因為李政是他心愛女子生的孩子,也不是因為太子之母被他厭惡,而是因為這個系出嫡長的太子,全然沒有掌控這個偌大帝國的才幹與氣魄。
她忽然明白了皇帝這些年來,深埋在心裡的悲哀。
太子壞嗎?
不,他本質良善,性情寬仁,從頭到尾,他都沒有作惡的心思。
倘若他生在尋常百姓家,這自然是好事,可他生在皇家,他是皇帝的嫡長子,也是這天下的繼承人!
這樣的境遇之下,這等性情又意味著什麼呢?
——他軟弱,他無能,他耳根子軟,他太看重舊情,也太容易被人利用。
蔡滿之流膽敢炸毀堤壩,做出這等滔天大惡,依仗的便是太子威勢,盡管那並不是太子的本心,但他仍然是做惡之人的一面旗幟,一枚盾牌。
現在他還只是太子呢,假以時日做了皇帝,天下又會如何?
會不會有人架空天子,矇蔽視聽,把持朝政,殘害忠良?
太子的存在,本身沒有罪過,但因他而滋生的毒瘤,卻會為禍天下。
鐘意久久不語,太子卻以為她是動心了,陡然生了幾分期待,喚道:“居士……”
“殿下,”鐘意見他如此,卻不再覺得憤怒,心中只有悲哀:“你真覺得,自己能擔得起李唐江山嗎?”
太子面色僵住,竟無言以對。
“我回府之時,還曾遇見一個婦人,她失了自己的孩子,已然瘋了,每日都跳進水裡去撈,而這樣的故事,在丹州數不勝數……你聽著這樣的慘事,仍然堅持要救左庶子嗎?”
“太子殿下,”鐘意心中一酸,倏然落下淚來:“你心裡,便不能分潤半分同情和憐憫給天下黎庶嗎?”
太子聽完,亦是落淚,道:“我知道左庶子有錯,可他也是為我……”
“太子殿下啊,我有些明白,陛下為什麼堅持要廢掉你,而立秦王了。”
鐘意禁不住笑了,拭去淚珠,在太子的驟然僵硬的神情中,道:“你其實也不壞。”
太子嘴唇顫抖,雙目怔怔望了過去,隱約有些希冀。
鐘意卻倏然冷了聲音,繼續道:“你只是懦弱,只是無能,只是德不配位!”
“黃河決口,百姓死傷無數,天下側目,你心中惦記的,居然只是為禍的屬官?”她目光冷凝,一字字從牙根中擠出:“太子殿下,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