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官居侍中,祭酒也是朕之肱骨,食君之祿,卻為逆賊做聲,”皇帝嘿然冷笑:“豈有此理?!”
孔穎達倏然汗下,兩股戰戰,慌忙跪地,口中稱罪。
話已出口,如何還能回轉,鐘意做不出自打嘴巴的事,堅持道:“揚州宿儒七人,願保富貴,何苦造反。如今大戮所加,已不可追,而名之逆賊,含憤九泉。長此以往,天下義夫節士,畏禍伏身,誰肯與陛下共治?”
皇帝作色道:“放肆!”
鐘意麵色不改,道:“望請陛下三思。”
皇帝怒極而笑,不再言語,拂袖而去。
天威赫赫,孔穎達心中驚懼,順勢癱坐在地,取了帕子拭汗,心有餘悸道:“陛下已然作色,居士何必再三進言?此非臣下所能為,實為失禮。”
他大為受驚,未及思忖,便將心中所想說出,竟連臉面都顧不得了,弘文館內尚有校書郎幾人在側,聞言變色,幾乎難以控制自己鄙薄的目光 。
孔穎達心有所覺,大失顏面,正待說句什麼彌補一二,卻聽鐘意笑道:“老而不死是為賊,這話原是孔家先師所說,今日便贈與祭酒。”
孔穎達驚怒交加:“你說什麼?”
“祭酒沒聽清楚麼?”鐘意略微抬高了聲音,笑著重複:“我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孔穎達一時訥訥:“你!”
鐘意冷笑了聲,自去另一側觀書,卻不理他。
她並非不知人情世故,也並非不怕死,然而人生天地間,總有些東西,比性命更加重要。
幾位校書郎上前,齊齊施禮:“居士有諍諫之心,節氣昭昭,非我等所能及。”
鐘意還禮道:“但隨本心而已,當不起諸位謬贊。”
那幾人避開,不肯受禮:“居士如此,便要折煞我們了。”
孔穎達面上掛不住,躊躇一會兒,訕訕退去。
……
皇帝出了弘文館,餘怒未消,卻見李政站在窗邊,不知立了多久,見他看過來,含笑問安:“父皇。”
皇帝面色和緩了些,邊走邊道:“你怎在此?”
“原是想來找本書的,”李政跟上去,笑道:“後來見父皇動怒,不敢入內。”
“胡說八道,”皇帝笑罵:“還有你怕的事情?”
“當然有,”他們父子二人說話,內侍們自覺避開了些,李政跨出弘文館的門檻,正色道:“我怕父皇失了納諫之心,只為一時快意,日後為人詬病,又怕來日史書工筆,汙及父皇後世英明。”
皇帝靜默片刻,道:“你都聽見了?”
李政道:“是。”
皇帝又是久久未曾做聲,直到望見太極殿的宮門,方才道:“朕聽說,你把朱騅贈與懷安居士了?”
“是,”李政道:“清思殿宮宴上,兒子對居士說了幾句無禮的話,便用朱騅賠罪。”
皇帝哼道:“朕去年過壽,問你要你都不給,倒捨得給別人。”
“父皇是兒子至親,給與不給都有血脈相系,無甚關系,”李政坦笑道:“向居士致歉則不然,給的少了,有辱人之嫌,倒不如厚贈,以示誠心。”
“你做得對。”皇帝聽得頷首,末了,又道:“居士也擔得起。”